中篇小说《鱼》第一节

有那么一会，意志的薄弱占据了上风，我真希望能够偷偷地溜回到温暖的床上，假装自己从未听到过闹钟的铃声。不过，我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我已经走出了房门，厚实的防盗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死，我便走进昏暗寒冷的北方腊月的街道上，我拉起棉服的立领，裹紧饱受寒风摧残的脖子。

腊月二十二，五点钟，天还没放亮，我急匆匆的朝大超市快步行走。凌晨的空气中有一股子煤烟味和硫磺味，那些大大小小的供暖站的大烟筒腾腾地冒着浓烟，大烟被很低的气压压下来，整个城市烟雾弥漫。我突然很担心人都会被闷死。不过，我内心里还是有些小兴奋，于屋鱼应该已经等候在超市门前，他身边是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我感觉那是钞票在我面前大秀街舞。

我从来不在夜间照镜子。母亲曾说过，夜里照镜子有可能会看见另外一个自己。果然，我看到了一个而立已过穷困潦倒满脸沮丧的男人┅┅我决定放下身段，去晚市上卖老鼠药和粘鼠板。不过我又不想让别人说自己只懂得怎么抓老鼠，后来先后卖过女士内衣、防臭鞋垫和痒痒挠。

就这样干了两年多，我不仅解决了自己简单的吃喝，还存了两万多块，这让我突然感觉安心了，让万物各得其所，困惑就会减退，我变得轻松愉快无忧无虑。我惊喜地发现，原来人生除了吃饱穿暖其他什么也没有，没有必要再为了什么继续急匆匆地奔跑下去了。

我感觉到幸福。也许是世界的吸引力法则，幸福就越来越多。

有一天，我摊位边上卖高仿卫生巾的商贩不干了，因为总是有个别妇女找他赔裤子或床上用品。这时，我人性的阴暗面便显现出来，在妇女强烈地压低声量的气急败坏的怒斥中，我终于笑出声来，但是更加可乐的是，那个小商贩也没忍住啼笑不停。小商贩临走时还和我告了别，他祝我以后发大财，我也祝他发大财，然后我们很默契地啼啼地笑起来，笑的不仅有点坏，还隐约有些许的淫秽。

卖卫生巾的走了，来了个卖半价书的女孩。

她瞪着一辆三轮车，车上驮着的书像个小型集装箱，远远高于她的头顶。她迅速麻利地把书摆在摊位上。当时我的确有过去帮她的冲动，但考虑对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有献殷勤之嫌而作罢。她很快卸下所有的书，把车推到摊位后面，掸了掸胸前衣服上的尘土，左右看了看，当她看我的时候，眼里有一股轻蔑的意味。

她苗条，还有一张我生平从未有幸见过的绝妙的小脸蛋。五官纤丽，非常漂亮。染得金黄色的卷发，松松地垂在她那细嫩的颈上。我暗自高兴，终于来了位美女邻居，这是上帝发给我的福利吗！

冬天的晚市，逛的人不多，买东西的就更少。我的痒痒挠卖得还算不错，冬天人们穿的衣服臃肿，挠挠后背确实不是容易的事。但大部分时间还是闲着的。她的书摊几乎无人问津，

没生意她好像并不着急，身上裹一件蓝色的破旧的大棉衣，在灯光里看书，仿佛这世界都是她的书房。

没事时，我就去她的书摊翻书看，邻居嘛，看看书算什么。那天我拿起卡夫卡的小说集，看得饶有兴味，其实卡夫卡的小说，我读大学时就看过的，但常看常新，大概这就是卡夫卡。

女孩主动和我答话，她说：根据弗兰兹.卡夫卡的观点，男人终究会变成动物的，但是永远不会再变回来。

我把书扔下，坐回到自己的摊位，回了一句：那你爸爸变成什么动物了！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眼中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毋庸置疑的挑衅神情。我感觉到有些不自在，这小女子还真是个狠角色。这时，黑夜提前降临似的世界突然暗下来，随后我见到一片悲惨的景象：天空和群山混杂在一团寒冽的旋风和使人窒息的大雪中。我心想：这雪要是雨就好了。哈哈，我禁不住大笑起来。她立即收拾书摊，把一摞摞的书码上三轮车，然后罩上一层塑料布，蹬上车，就像拉着一口大棺材一样缓慢地消失在茫茫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