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和你一起赶地铁

2021年(85刊)

1月14| 申时

01

大家好，我是知秋呀。（文章有些长，记得慢慢看）

大学孤寡四年，眼看着就要毕业了，还是连个对象的影子都没见着过。

进入实习期之后更是每况愈下，几个大老爷们儿坐在办公室里干瞪眼，偶尔起身去阳台抽根烟，大有屌丝一辈子的架势。

午休到洗手间去扔泡面盒子，顺便搓把脸，才会认真看自己一眼。

依然是外表普通，从面部普通到脚后跟。依然是紧抿着嘴，不善言辞，圈子小，也无特殊癖好，很难和“有趣的灵魂”扯上关系。

三点一线，昏昏度日，被高峰期的人潮挤得只能跟地铁门贴贴，回到宿舍躺上床，只感觉胸口有一团浊气，憋得慌。

我知道毕业季能有多漫长，接受毫无亮点的庸碌生活自然需要无数个日日夜夜去消磨。

或许也只是不甘心变成机器运转中的一颗螺丝钉，彻底对一切平常事物失去热情。

所以我开始有意识地去寻找亮点，用我早就近视了七八百度的眼睛，迟钝到连小学算术都做不对的脑子，和一颗惴惴不安、有待开化的心。

02

终于让我逮到一个亮点，总是见到她，已经七八次了。稳稳地端坐在中间的铁皮长凳上，双肘内扣，紧紧护住一本大得夸张的速写本。

眼珠子贼溜溜乱转，盯住身旁冒着呼呼热气挤过来的白领秃顶男，不到两秒转向正在埋头啃烧麦的高中生，身子一振，摸索工装裤上下五六个口袋。

好容易掏出她想要的那只铅笔，人家已经吃完用小指勾住油腻腻的塑料袋，走开去找垃圾桶了。

于是她的背又塌下来，吸吸鼻子，打个哈欠，悠闲的外表焦虑的心。地铁到站，人群精准定位合适的出入口，默契地填补空缺，小步走。

偶尔有风风火火把自己塞进门里的人，抱歉地左右望望，打破不了一片低头刷手机的和谐。

然后我看向门外，她已经站起来了，离快要合上的地铁门也就只有三四步的距离，不至于赶不上。

但她泄口气，耸耸肩，左手拉扯右肩耷拉下来的背包带，把速写本往臂弯里一夹，看向虚无的他处，进入贤者时间。

观察她这么久，我知道她的目标就是这班地铁，早晚不进，人多不进，瞅见有在刷抖音的不进，学龄前儿童超过五个不进…

就算地利人和，终于进了门，像是没掐准东风，摆出臭脸，刚到第二站又迫不及待的下了。

我都不懂她是对他者太苛刻，还是对自己太宽松，或许都不是，她只是显得比较特别，非典型社会人士，是我的那一型。

下次一定要跟她说上话。超过两个月，我自认在这个地铁站内不可能出现比我更了解她的家伙，那些细枝末节只有我一清二楚。

03

暗暗下定决心，十五号就是良辰吉日。特地从衣柜里刨出宽松的t恤，外搭军绿色夹克，工装裤，老爹鞋，简直就是般配两个字打在公屏上。

我还特地戴了眼镜框，鼻架子上有重量，心脏也会更安分一些，当然有效期只到被boss暗讽之前。

但真的看到她照常出现在那里，我又感觉自己真的不行。

跟周边那些人一样，普普通通平平凡凡赶地铁的打工仔，凭什么要她特别关注我呢？

这城市总是有太多的人，我们有一万个理由被生存半推半就着前行，却没有借口为任何非常态事件改变现状，同样适用于遥不可及的喜爱。

提示音在复读倒计时了，脑子里一团浆糊，可能因为今早做了万全准备，偏偏遗漏刮胡子。

不过地铁门打开的那一秒钟我觉得自己应该试着疯一下。

明明高中时我还是个勇敢的人，为了给喜欢的姑娘送早餐迟早罚站了一上午，照样像只骄傲的小公鸡，昂首挺胸。

如今我自知不再年轻，却独独不想在二十三岁生日当晚痛恨自己的懦弱。

凑近她，地铁呼啸而过，让人群侧目，应该趁上帝还没注意，猛地握住她的手腕。

感觉到她重心不稳，顺势拉进门内，另一只手悄悄护住她身后的大包。

很快我们在人堆里站定，列车的惯性让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04

“你干啥？”

“我看你赶不上车了，拉你一把。”

“我不用赶车…我不用像你们这样赶车。”她低头小声抱怨，两侧垂下来的头发掩护她急躁的鼻息。

“那你为什么站在那儿？”

“你不懂，跟你说了也不懂。”看她像淋湿的小狗一样直晃脑袋。

“我想知道，你跟我说说嘛。”

“啊这？这你也有兴趣？”抬头对上一双属于女主角的大眼睛。

“有。”

“那你…那你明天还是这个点过来，我演示一下给你看…不一定能成功！我等了这么久都没成功过一次呢。”

“好。”

第二天我如约去了，限于上班作息，没显得有多特殊，但洗漱时间接近一小时，总是有点小别致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个月的全勤奖不要也罢。

来一场约会吧！

她戴了有尖头的棉线帽，蹬一双小皮鞋，可爱加酷加神气。速写本大背包都没落下，和我一样的，“万全准备”。

“你看好，你看好。”

“看着呢，看着呢。”

“往后退一点，退到黄线那边。”

“这里吗？”

“自动贩卖机那里，对对。”

“现在怎么做？”

“观察一下…人流量ok，氛围ok，秩序人员方位ok，小屁孩浓度ok…”

“你好严格啊，这些都是必要的吗？”

“必须是！”

“今天及格了吗？”

“刚刚好，可以说是nice的水准。”

05

“接下来呢？”

“等一下班车！还有两分钟，快了快了…我好紧张啊…掐不准怎么办？

你们都是怎么掐准进门的时机的，你快给我讲讲！”

这是我未曾想过的问题。习惯了无可奈何的生活，挤占思考的空间，夺走自由的眼界，徒留肉体昏昏，大脑空空。

就在你出现的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绝不该如此，嘴里却依旧念着冠冕堂皇的说辞。

“就是，想到上班迟到会扣钱就能算准时间了啊。”

“那怎么办，我是无业游民体会不到啊！完了完了…不行不行，这个时候要心无杂念，要深呼吸…来了！我还没准备好！”

无业游民？我傻傻嗤笑，为理想高歌一秒。

“不不，你已经准备好了！”

“真的？”

“真的！”

她向后两步，做了一个完美的斜弓助跑动作。大背包斜到一旁，速写本被手指攥得紧紧。

凡人给她腾出一片空地，他们进门时仍不忘别过头回顾她凝滞的动作，那疑惑的神情就是他们无知的表现。

只有我懂这一刻，我相信她，我理解投射在她身上的聚光灯，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06

提示音按音阶爬升，门半合上了，还有三分之一。

她跳了起来，冲刺弹射，并不优美的姿势。长发乱飘，帽子掉在门夹缝处，从背包里甩出一堆廉价批发中性笔。

来不及抬头，胡乱拾起一节露在外边的笔芯，往速写本上大力一勾，下一秒本子已经飞向我的脸。

我后退两步接住，后脑勺砸向贩卖机。眼晕中看到她一张示意胜利的笑脸，手上还不忘拔出夹在门上的毛线帽子。

我打开速写本，纸被笔迹划破三四张。每一行潦草的字迹都代表一个神秘的计划，而最新被打了勾的这一行上写着：

“感受一下赶地铁！必须是！最后一秒！上地铁的！全垒打！向每一个能最后一秒赶上地铁的人致敬！那个每次都能赶上的秃头大叔是我心中的神！”

很多个感叹号。

庸人也能成神，赶地铁也能搞特殊，生命不止匆促，还有甜。

当这个冲破了惯性的人出现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原来我不止是想要体会一下和女生拥抱的感觉，更想要得到一次逃逸的机会。

离开现实的黑白分明，学着去爱细枝末节，变现说过的大话，做尽想做的事情。

两个人在一起，就会有双倍的勇气和信心。就算我们知道明天就得回归正常秩序，也会因为彼此的存在发现新的惊喜。

这当然是好事，明天这座城市就会失去一条悲伤的单身狗，得到两个兴高采烈的年轻人。

虽然还未成定数，但一些疯狂的想法已经让我久违地奔跑起来。逆着地铁开动的方向，扫码换乘，行云流水。早班不上了，这个月的奖金我不要了。

后脑勺上的肿块还在隐隐作痛，万一这就是恋爱开始的先兆呢？可不容小觑。

就在那一天，我真正进入这个“不知道赶地铁是什么感觉”的女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