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童年不幸的人，会一生残缺

每次吼完他，我都要半天良心难安，他终究还是一个孩子，属于他的，还有大把的人生，眼前的这点知识，对于未来的他，其实也就分分钟都能掌握的东西。 ———— 北山大夫

吃完早饭，在屋顶晒太阳。
书蘅在读英语。
原本闭目养神的我一不小心听到他读的英语，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要被他活活气死——我很是怀疑，他的英语老师到底是胸襟广阔呢，还是根本对学生毫不在意？
我选择相信前者。
人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对老师要求也不能太高，毕竟，我也是一直这么要求自己的嘛。
带着他从二十六个字母开始读起，才发现，这坨粑粑连基本字母都认不全。
陪他读到口干舌燥。
体内三昧真火早已烈焰腾腾。
粑粑依然还是过眼即忘，这让一直以为他超强记忆力的我今天真是被狠狠打脸了。
好不容易熬到吃中饭，我娘可能也感觉我今日消耗特别大，每日的天麻莲子炖土鸡汤都比平日舀得多一点。
天麻补脑。
莲子去火。
生怕下午又被这坨粑粑给拖进恼火的深渊，我主动宣布停战——在这场教与学的战斗中，我，脆败。

春日的阳光重新明媚起来。
带着粑粑沿着熟悉的小路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行走。
风景依稀旧时。
眼前都是旧物。
就连村口那株巨大的古树都已经几百年没改变过模样了，打从我记事起，它就在村口矗立着，如一位苍老的长者，日日夜夜守候着这个村子，守望着它的过去。
现在。
还有将来。
经过他下面的时候，我忍不住驻足仰望，我很想问问他: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吗？
他当然会记得。
每一棵树都是有记忆的，每一个记忆都关乎着你，关乎着我，关乎着每一个在这里出生、长大，又终将在这里死去的人们。
当然，他也会记得所有从这座村子离开远行的人们。
我们都是他的孩子。
他爱我们。

油菜花开得比往年都早，二月未过，金黄已荼靡了整个山谷。
回到田野河流间的书蘅也忘记了刚刚被我吼得心惊胆战，忘了被我揪扯耳朵的疼痛泪光。
小孩子真的是属于大自然的。
一回到大自然里，他的欢乐立即扑面而来，我在拍照片，他在我身后上窜下跳，不亦乐乎。
偶尔拉着我的衣襟，喜笑颜开，完全没有一丁点记仇的不快。
或许，这就是血缘，无论你打他还是骂他，他都不会离开你，换作他人，或许早已怀恨在心，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摆几个pose，跟花朵一起，蓝天白云，春日漴漴，书蘅在春天里，笑靥如花。
说实话，每次吼完他，我都要半天良心难安，他终究还是一个孩子，属于他的，还有大把的人生，眼前的这点知识，对于未来的他，其实也就分分钟都能掌握的东西。
何必操之过急。
如此想想，心头的火焰才得稍稍熄泯，重新看着他的时候，我也不禁莞尔。
才多大点事儿，犯得着生气嘛，他的人生还有漫长的旅程，如此早早地告诉他那些人生艰难又有什么意义？
大人自己已经活得很累了，又何必去仗势欺负此刻手无寸铁的小朋友？
每一个人的童年都值得守护，每一颗童心都应该天真快乐。
我们如此努力，不就是为了我们的下一代有一个美好的童年，如此，他们才不至于像我们一样，长大后又要用尽一生的时光去补偿我们残缺的儿时时光？

回来的路上，遇到村里的一对邻居兄妹，聊了几句后，脑海里突然想起姐姐说过，这对兄妹在温州打工。
心中一凛。
温州？
身体下意识地想离开，可是随即一想，人家都已经回来村里一个多月了，要有事早就出事了，哪里需要等到现在？
心有尴尬。
惭愧不已。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化，带给我们每一个人的，不仅仅只有这一个多月禁足的记忆，还有很多很多其它的问题。
而所有这些问题里，最惨烈的或许应该是我们的心灵。
很多温暖不再。
很多chou陋暴露无遗。
而这些都将伴随很多人的一生。
不仅仅是漩涡里的人们，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疗救。
需要温暖。
如此方得以重生。

傍晚时分，母亲从厨房出来去拔小葱的时候突然问我，什么时候回广州？
还有一个月吧。
我回道。
嗯，那就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再杀几只乌鸡给你炖天麻吃，反正天麻和鸡家里都有。
母亲说完，转身走了。
我却清晰地听到不远处四楼的鸡圈里传来一阵躁动。
我突然笑了。
再住下去，就算母亲依旧热烈欢迎，我想，母亲养的那些土鸡恐怕也快要离bao动不远了。

2020年3月3日 湘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