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起的时候(下)依香,从未走远

【短篇小说】月亮升起的时候(下)依香,从未走远

又名《日出·月出》《依香》


刘宏宇

月亮升起的时候(下)依香,从未走远



梦君再看见茅草屋角落里的复习资料时,猛然从温柔乡里醒来,记起刚跟依香共涉爱河,顿时五雷轰顶,连连狠捶脑袋。

依香怔怔看他半晌,不说话,也不阻止,从容穿戴齐整,帮他打开复习资料,布置学习环境,生火做饭……

梦君的目光,像被钉在了依香身上一样,片刻不离;头脑像冻住了,麻木、生疼。

他梦呓般说回了上海可能就不回来了、考上大学就回不来了、爸妈嘱咐过不在外谈恋爱、爸妈身体不好,特别是爸爸,他是独生子,无论如何要回去……依香对他所有的话,都一概答“哦”,他听不出任何含义。



依香把做好的饭捧给梦君的时候,梦君终于按耐不住爆发出来,问他说了半天,她到底听明白没有;骂自己是混蛋,对不起她;说他其实……

依香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说。

四目相对,沉默良久。

依香深情看着他,娓娓道来地说——说了那么多,都是实话,她高兴。男子汉,不说谎。

梦君捧住她的手,哭得孩子一般,拿她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浸得那细嫩的纤手满是泪水。



那天后来,岩松接走了依香。梦君注意到岩松背后别着的砍刀。

依香走的时候,像要出远门的妻子叮嘱自理能力不行的丈夫那样,交代米在哪儿、油在哪儿、书在哪儿……

梦君懵懂点头。

岩松铁青着脸在一旁听,刀一样森冷的目光,侦察兵一般扫描每个角落。他什么都没跟梦君说,也什么都没跟妹妹说。等依香交代得开始重复了,他很有节制地拽走了妹妹。依香想回头,忍住了。梦君不用看都知道,依香当时,一定流泪了。

他忽然发狂般追过去,从岩松背身抽出砍刀,绕到惊住了兄妹面前,冲他们跪倒,说“我先是儿子,然后才是男人!”抡起砍刀冲自己肩头招呼。

依香嘶叫着扑过来,想把住他持刀手,但没把住,失衡跌向刀锋。

梦君持刀手倏而凝住,刀锋距依香纤毫之隙。


依香紧紧抱住他,只是急促喘息,什么都不说。

依香的眼泪,热热地滴在梦君肩头,像要把他融化。

岩松抢过砍刀,戳在地上,拉起妹妹就走。

依香这次死命不肯。

岩松索性把她扛上肩头,响亮地打她屁股,一路大踏步走开,俄顷返回,拔出砍刀,放下妹妹,重新别上砍刀,看定妹妹。依香泪眼望望梦君,乖乖跟哥哥走了。


梦君冲兄妹离去的方向跪坐,整整一夜没动。

第二天,大军来的时候,他已经起不来了。

大军把他架回茅草屋,看着依香布置好的学习架势和遗落在屋里的傣家女子用的手帕,再看梦君真魂出窍的样子,明白了大半;好一通调侃,想让梦君恢复过来,却不奏效。


大军家里来信儿说当兵的事已经落实,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他回北京。他本是来接梦君回去喝离别酒的,路上还找了个山里的傣家男孩,说好翌日来苗圃替梦君两天。

看梦君的样子,他知道,梦君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连队了。

梦君祝贺他,好像又高兴了起来,说回连队没问题;可他在外面跪坐了一整夜,腿伤复发,举步维艰。

大军让那个替工的男孩照约定来替工,让梦君在茅草屋安心歇着,他过两天再来,给梦君搞“专场”。梦君没忍住,问了句“叫上金洁一起么”,话出口就后悔了,没想大军没事人似的说“那能少得了她么”。


两天后,替工的孩子忽然跑来,生硬的汉语喊“来了”。

梦君一瘸一拐迎出去,愣住——来的不是大军,是依香!背了沉重口袋的依香!

那口袋里,满满是大米干肉。

依香告诉梦君,妈妈听说梦君要学习考大学,让她带来吃的,还让她白天来替工。

依香偷偷告诉梦君说,哥哥回去,什么都没跟妈妈说。

梦君让她回去,把东西也背回去。依香沉默良久,背起东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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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君把自己关在屋里,大哭一场。替工的孩子干完活儿道别,他送了几步,远远看见依香坐在他们当初戏水的地方,身旁是那个沉重的口袋。

他不由自主过去,见依香在哭,哭得好伤心。

他正踌躇要不要去劝慰,大军来了,扯了依香回茅草屋。依香推辞,说回去晚了哥哥要骂。得知“哥哥”就是岩松,大军拍胸脯说没事;喝完吃完,他送依香回寨,天塌下来他顶着。要是岩松找来,正好一起喝!


梦君没见金洁,当着依香的面,也没问。大军也没提,喝着酒,一个劲儿夸依香可爱,暗示梦君说,这么好的女孩子,值得考虑……

梦君不知所措间,大军偷偷告诉他说,最新消息,高考报名,并非先前以为的“全开放”,还是要讲家庭出身;梦君爸爸解放前在洋行当翻译,解放后教书,本来定的是“知识分子”,文革后改成了“买办”,这出身,恐怕……

梦君如遭雷劈的样子,在大军意料之中。

在他意料之外的是,明显听明白他们说话的依香,也满脸失望,甚至有些惊恐、愠怒。

大军满以为,这个喜欢梦君的傣家姑娘,得知梦君不能考大学,有可能永远留在这里,会高兴;又想,依香是为应和梦君,装不高兴;可后来依香劝梦君说“万一还变呢,不泄气”,大军讶异了,暗笑刚刚把人往坏处想的自己了,更喜欢依香了。


梦君那天醉了,醉得又哭又笑不认人。

大军送依香回寨途中,遇上找来的岩松。

大军向岩松道别,说依香是个好姑娘;又说梦君是好人、老实人。

岩松未应,但跟大军握了手。


梦君发过酒疯,不见了大军和依香,兀自陷入孤独的凄凉。借着酒劲儿,他含泪写了封家信,说因出身问题,只得放弃高考,信里不无对父母的怨责之意,更多的是颓败、伤感和绝望。

大军送依香回来,他还在写。

大军没看,默默在旁胡乱翻看他的复习资料。

梦君写罢,托大军把信带回,帮忙寄出,然后一头栽到昏睡,大军翌日离开的时候还没醒。

梦君醒来后,把复习资料打回原先的包裹状态,工工整整放好,似永远都不要再打开。


腿伤稍好,他去了曼波寨,让吹过他口琴的一个孩子带着,到了依香家。

老咩涛一个人在,笑眯眯请他上竹楼,倒了一杯茶,就走开了。

他迟疑着该不该追出去跟老咩涛说点儿什么。还没想好,就听见外面杀鸡的声音。他奔出看,证实;还看见岩松回来,老咩涛跟儿子说了些什么,岩松没进门就又走了。

他横下一条心,准备听天由命,索性端坐竹楼喝茶。


炖鸡的香味传进鼻子的时候,岩松回来了,抱着一大坛土酒。

依香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默默布置宴席,不时冲他笑,不说话。

依香的笑,像极了老咩涛,让人感到温暖、安全。

举杯的时候,老咩涛岩松都没说话,依香远远跪坐着,显然不准备上桌。

梦君发现,岩松也有那种跟母亲极像的暖暖的笑容。

面对笑容、美味、烈酒,他只说了句“不考大学了”,然后就猛喝,打算把自己灌醉。

依香听了他的话,很忐忑,但始终没问什么,只是不断添酒布菜。

梦君被酒精麻醉了的视线里,只看得见她的手,似乎看不见她的人。耳旁,全是岩松热烈激昂的声音。他甚至不知道,老咩涛什么时候离的席,只记得岩松的话——他们兄妹很早就没了父亲,母亲拉扯着长大;他当兵几年,家里全靠母亲;他回来了,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得照顾母亲、保护妹妹;他妹妹是天底下最乖的女子,他拼了命,也不能让妹妹受委屈、被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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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君不记得,他酒后向依香求了婚。岩松后来说的,他不敢完全信。

后来,依香惟妙惟肖地给他学了一遍,他才相信,自己当时,竟学着小时候外国电影里看到的欧洲骑士的样子,单腿跪地,拉住手求婚,只不过拉住的是岩松的手,依香躲在哥哥后面,既惊恐又好奇地偷看……

他只记得,岩松把他送回苗圃,一路上拉拉扯扯拍拍打打,完全一家人的样子。

那种一家人的亲热,让重新孤零零在茅草屋里的他,特别想家,想爸爸妈妈。


依香和金洁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茅草屋前。

那是梦君造访曼波寨的第二天。

她俩从不同方向来,相遇在茅草屋前的时候,梦君还没醒。

金洁已从大军嘴里知道了这个傣家小妹,不无挑剔地打量了一番。


那天,是大军离开的日子。

金洁是特意来找梦君,问他要不要最后送一程。

依香是来给梦君送醒酒草药的。

她没想到,会碰见金洁;更没想到,大军那天就要走了。

她跟着金洁和浑浑噩噩的梦君一起去送大军,一路上卖力地搀扶梦君,累得汗流浃背。

金洁看在眼里,挑剔的目光渐渐柔和,渐渐亲切。趁梦君不太清醒,她跟依香讲了好多梦君的“弱点”,核心是“总也长不大,需要人照顾,也需要有人管着”。依香一概答“哦”。


目送接大军的吉普车远去,众多知青默然无言。

人群散去,只有梦君还矗立原地,不知在等什么。

大军的车绕出山路,上了远远的澜沧江大桥。

梦君看见,大军的车,在桥上停下,大军下车,远远地往这边望了很久……

等大军的车远得望不见了,梦君才发现只剩了他一个人,战友们、金洁、依香,都不知何时不知去向了。

他木然、孤独地往返回苗圃的路上走,发现依香在一棵大树后等他!


他像游子回到久违的家那样止不住泪水,紧紧拥住依香,久久不肯放开。依香被勒得喘不上气,强忍不发,无比温柔都抚慰他。

要不是金洁突然跑来,他们不知还要这样拥抱多久。

金洁给梦君送来刚刚到的上海加急电报。电报里说,收到梦君那封充斥着颓败、伤感和绝望的信之后,梦君爸爸心脏病突发,没抢救过来,梦君妈妈受打击过大,也急病住院。

梦君大恸,追悔莫及。金洁埋头苦劝。依香却不说话,只是轻柔摩挲恸哭的梦君;插着金洁劝说的空隙,她只说了一句“怎么样可以回去看妈妈”,梦君顿时住声,金洁也怔住。

金洁拉着梦君拿着电报找领导据理力争探亲假的时候,依香独自赶回曼波寨,把事情告诉了母亲哥哥,说要陪梦君去看妈妈。母亲迟疑,哥哥却支持,宽慰母亲说,依香这一去,是帮梦君,很快回来。老咩涛惴惴给女儿准备行装,岩松上下走动想法助力探亲假。

忙活着还没结果的时候,上海又来电报,母亲让梦君安心复习,不要放弃,不用为她分神,她已出院,身体无碍,特意提到:告慰父亲最好的办法,就是努力复习,永不言放弃,而不是回家奔丧。随即,大军从北京来信说报告最新动态说,高考关于“出身”的政策不如原先想的那么苛刻,梦君参加考试还是大有希望的。上海紧接着又来电报说,父亲的“出身”重新回复“知识分子”,梦君报考完全没有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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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梦君是知青里出了名的才子,各级领导和知青战友们,都鼓动他坚决参加高考。梦君此时也跃跃欲试,决心不辜负父亲遗愿,无论如何,也要高考,尽全力!

他告诉依香,参加高考、考上,不一定就要去上。他只是不想辜负父亲,不想辜负母亲,还有那么多人的希望。依香说考上了当然要上,鼓励他一定要考,一定要考上,回上海,照顾妈妈。见梦君踌躇,依香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动情说“可以有依香,可以没有;也可以有别的依香;妈妈只有一个,不能没有”。

梦君动情拥抱她,说“依香也只有 一个”。

俩人拥抱了很久,流了不知多少眼泪。梦君几番想说什么,却终究没下决心说出口。


那以后,依香全面接手了苗圃的工作,近乎严密地照料梦君。那情形,让梦君想起古话故事里郎君备学赶考,娘子殷殷相助的段落。

终于有一天,他问依香愿不愿意嫁他。依香羞怯不答,最后说让他去问母亲哥哥。

他打了结婚报告,本打算要跟报名表一起交上去,让金洁扣住。一番道理讲下来,他决定先交报名表。顺利取得考试资格后,他去曼波寨告诉老咩涛和岩松,说很快要去州里考试,考完就打结婚报告。

老咩涛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点头。

岩松只一句话——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不让妹妹受委屈。


梦君考得很理想,顺利被第一志愿学校录取。

录取通知书送达的第二天,他跟依香在曼波寨举行了有傣家佛爷见证的隆重婚礼。大批知青战友、连首长,都来祝贺。

新婚之夜,热闹过后,他带着十二分的兴奋,进了喜房,惊讶发现,妻子依香,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上学的行装。

欢爱缠绵间,依香给他看一样东西——彩色透明糖纸。

按他教的办法,依香把糖纸浸潮后压平阴干,平平整整的糖纸,放在伸开的手掌上,缓缓圈起,像被施了魔法……

依香嘱咐他,别忘了给她寄多几种颜色包装纸的糖来。


梦君走后不久,知青大规模回城,包括苗圃在内的知青劳动场所都“回归”了当地。

依香通过跟梦君不断通信,练熟了汉字;在梦君支持下,她承包了苗圃,尽一切可能保持原貌,哪怕因而影响收入,也在所不惜。

梦君花了一年的时间,让母亲接受他在云南边陲娶了傣族妻子的现实;又用一年时间,让母亲通过信件大致了解并初步认同了依香这个傣族儿媳。第三年上,他想尽办法、母亲拿出积蓄,促成依香来上海“探亲”。通过面对面的接触,母亲完全接受了傣族儿媳。依香走后,老人家十分惦念,自己单独跟依香通起了信。得知依香来沪探亲期间怀孕,老人家愈发惦念,几番踌躇,在依香梦君双双苦劝之下,才没赶去照料。


他们的儿子满百日的时候,正是梦君的毕业季。

母亲让儿子什么都不要管,跟岩松很默契地两边设法,竟跟亲家母(老咩涛)通上了电话!

依香抱着孩子在母亲身旁当“翻译”,两个老人说得喜笑颜开,相约等梦君毕业后,不管是在上海还是在云南,一定见一面。


梦君母亲想方设法为依香争取来上海定居机会的时候,梦君毕业了。

面对相当不错的分配单位,他惴惴地问母亲,愿不愿意离开上海。母亲思磨良久,点了头。

就在梦君准备放弃上海的工作的当儿,依香只身来了。事先谁也没通知,把丈夫和婆婆都吓了一跳。

依香料到,丈夫可能会劝婆婆离开上海到云南生活,说不可以,理由很简单——婆婆身体不好,上海有好医院。

梦君争辩了几句,想说服她。

出乎意料地,依香冲他发了脾气,掐他一直没痊愈的伤腿,说这也得有好医院才治得好。


梦君从来不曾想到,温顺得让人心疼的妻子,原来也有这么大的脾气。

他完全被震住,除了点头,什么别的都不会了。

依香几乎是逼着他保证好好在上海工作,好好替她照顾婆婆。梦君母亲把一切看在眼里,私下跟儿子说,就冲这个儿媳,她愿意放弃上海的一切。让儿子不要顾及她,利用上海的条件,尽快治好腿,然后,她愿意跟儿子去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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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严嘱这番计划不告诉依香,依香踏踏实实回云南了。

梦君进入了分配的单位工作,事业还算顺利。可母亲的身体却急剧衰竭,一时间,他也顾不上治腿。

母亲严嘱,不要把实情告诉依香,不断催促儿子治腿。按母亲的话说,做父母的,最大的好,就是儿女过得好。儿女好了、幸福了,自己心里就高兴,就踏实,别的,都不在话下。


梦君迟疑告不告诉依香实情的时候,母亲突然病情急剧恶化。

他决定不再服从母亲的嘱咐,打电报给依香。

依香岩松带着孩子,急如星火赶来,见到了老人最后一面。

临终,母亲拉着梦君和依香的手,说要是办不成依香来上海,梦君不妨回云南,不能总这么分着。相爱的人在一起,在哪儿都幸福。云南,或许比上海,更需要梦君这样的人……

临终前,老人还不忘让给亲家母道歉——说好见一面的,现在看,是不能了……

安葬老人过后,梦君问依香,想不想来上海,依香给他看积攒了多年的彩色透明糖纸,说这些就是她的上海。还说,要是梦君不想离开上海,她不会强求。要是梦君想另外成家,她也……梦君不让她说下去,下了决心,不再试图把她调来上海,俩人一起回云南!


再见到苗圃的时候,梦君哭得像孩子。

依香把苗圃打理得非常好,并且极力维护着当初的样貌。

之后不久,梦君去做了民办教师。

然后,当了一辈子教书匠……

决心不留上海回云南的时候,依香发誓般说,这辈子,无论如何,要治好他的腿。


北京的会诊,进行得很认真。专家的意见,给得谨慎而婉转。照梦君的理解,就是治不好了。可金洁大军都不愿意放弃。

这对终究没走到一起的战友,内心里其实比当初更加默契。不约而同地,他们都劝说梦君索性留下长期治疗。理由都是依香已然离世,儿女又都在外发展,那里已经没什么离不开的……

梦君没有正面应答,既没接受,也没拒绝,只是说无论如何还是得先回去一趟;至少,对主张、支持这次会诊的当地各级,有个面对面的交代……


金洁决定陪梦君一起回去,完成其实已不是“必答题”的关于知青的采访选题。

她还伙同岩松一起撺掇大军也回去看看。大军内心早有此意,一拍即合。

几人一起踏上北京往昆明的“临沧号”文化旅游列车。

车上的民族元素,让离开太久的金洁大军唏嘘慨叹,动情忆起“第二故乡”。

梦君说,那里,对他们来讲,是“第二故乡”,可对他而言,就是“故乡”。

大军金洁闻言动容,长久凝视平静的梦君。


梦君问他们——故乡是什么?

又问他们——到了这把年纪,谁会真的能割舍下故乡啊?

他们明白了——梦君根本没打算留在北京或去上海长期治疗。根本就是走了这一遭过后,就准备回去的。回——故乡!


列车到达昆明,一行上了当地来接的汽车,一路穿越崇山峻岭,奔向梦君口称的“故乡”。

一路上,大军兴奋地指指点点,有说不完的话;金洁不停拍照,不停唏嘘;岩松忙着应答大军、照应金洁;梦君直勾勾看着沿途风景,好像永远都看不够……

澜沧江大桥,大军当年离开时曾停下来回望的地方,他们下车休息。

大军讲了当初离开时在这儿停下,差点儿返回去。

梦君忽然问大军,在桥上停下来往回望的时候,看没看见他。

大军愣住,良久不答,岔开话题,指着桥回忆起最初在桥头险些打起群架的往事。


那时,他们都刚刚到这儿,北京上海两地知青泾渭分明、时有矛盾,终于因口粮分配激出冲突。大军挑头向上海知青发出“最后解决”挑战。人数占优的上海知青应战。两拨人休息日悄然集结到大桥上,手持棍棒,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大军强悍慑人,夹在上海知青队伍里凑数的梦君,居然紧张得手里棍棒跌落,顷刻引来北京一伙的嘲笑。

上海一方领头的硬着头皮“发动总攻”。两下潮水般逼近。千钧一发之际,金洁跑来,声称已经报告领导,恐吓双方。

当时,大军恨透了金洁;随即,好像只一霎那,金洁就印在了他脑子里,再抹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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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修葺一新的大桥和桥下依旧的澜沧江,大军到底还是没敢吐露打架那会儿对金洁的“活思想”。

金洁告诉他们,其实,她谁也没报告,领导应该不知道他们两拨人要打架。

不等大军梦君的惊讶过去,她又说,不管当初上海一边人数多占优,北京这边有大军挑头,上海知青都会吃亏;所以,她冒险制止;当时还想,实在拦不住,至少,也要把梦君拉走……


岩松和来接的当地年轻人,饶有兴致地听他们回忆、调侃,笑得很轻松。

大军金洁都像有没说出来的话,笑得断断续续。

梦君始终微笑着,沉默着。

年轻人问梦君,大军金洁讲的打架,梦君当初是否真的参加了。得到肯定答复后,说无法想象,梦君会去打群架。梦君纠正说,那场架没打起来,其实,是京沪两地知青的第一次“聚会”;那以后,大军带头和解,带北京知青加入听梦君讲故事的行列……

大军忽然问梦君,是不是后来也给依香讲过很多故事。梦君说讲了很多,但依香喜欢反复听,一个故事,要给她讲上很多遍……


他们来到已经开发成旅游景点的苗圃,聚在精心保持原貌的茅草房前。

梦君平时,就住在这里。

梦君说,依香离去的时候,他还有很多故事没给她讲。工作间隙,他会回到茅草屋,自言自语地断断续续地讲,依然一个故事讲好多遍;到现在,也没真正讲完。


他告诉大军金洁,对他而言,依香,从未走远。

他时常会看见她。特别是独自回到茅草屋的日子里,他觉得,依香的出现,很真切,并不是梦幻。

日出的时候,他会看见,依香带着美丽的微笑,款款走来;他就给她讲故事,直讲到夕阳西沉;月出的时候,目送依香踩着轻快的步伐,婀娜远去……


随着梦君的述说,大军金洁岩松,好像真的看见了依香!

他们跟幻象中的依香打招呼。

梦君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梦君说:原先,月出的时候,他盼日出;日出的时候,他又憧憬月出。现在,月出的时候,他领略其柔美;日出的时候,他沐浴其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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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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