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斗肠子的土匪（沙棘）

作者：沙棘

图片：沙棘

塞外农村过年宰猪杀羊,最麻烦的事就是斗肠子,这种农活不能急，只有理顺了才能弄好。可是，在土匪出没的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有拿枪的土匪们进出村庄城门，找一些有钱财的人家打劫财物，为了得到索要的银元或者大烟，通常都要采用非人的手段折磨被掠食者的身心，把宰猪杀羊的斗肠子手法用于打家劫舍，有枪的土匪“斗肠子”，没枪组织“博浪队”【注：棍棒的意思】。因为土匪常年袭扰，百姓无法安宁。小时候母亲常常提起，狗一叫，拔腿跑，半夜睡在山药窖，一年难睡一个安稳觉。因为兵荒马乱，各敌对势力互相残杀，百姓常年饱受土匪抢劫，所以才有“斗肠子”和“请财神”等名词而来，曾在塞外北方广泛流传，老幼皆知。

上个世纪的民国时期，是百姓饱受沧桑的特别时期，是一个民不聊生和悍匪猖獗横行的时代，其中有的土匪被文人学者称作是英雄豪杰，如冰心、鲁迅赞扬制造轰动国际的临城劫车案的孙美瑶是英雄行为；但也扰得老百姓鸡犬不宁的恶盗，如疯抢又滥杀，甚至活埋老父亲的乔日成。

我们父辈以种地为生计的小村庄，在那个年代一样厄运难逃，在儿时年少的记忆里，母亲常常提起那种无处藏身的生活境地，没有经历过兵荒马乱的战乱，就不懂得和平安宁的可贵。

近来归隐种菜，与家乡人谈论起来，那一段发生在我们村里的土匪抢劫绑架事情，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熟悉故事。

【一】肉喇嘛

肉喇嘛本名姓卢，因弟兄们身材高大，乡人送绰号肉喇嘛和肉大山给他和他弟弟，早年在老家种地为生，妻子早逝留下一女，家境相对有点盈余。肉喇嘛家里有地也有牲畜，因为家境相对尚可，我小时候记得他家有碾子。他有起早摸黑劳动的好习惯，有吃苦耐劳的好体力，有抽旱烟而不喜大烟的好作风。那时候的肉喇嘛，日子虽苦一点，但相比没有土地和牲畜的人家，他还算衣能温、饭能饱的勤劳温饱之家。

于1947年春节刚过，这一年是他预想不到的一个春天，春天没有给他带来勃勃生机的生命，而是他命丧黄泉的春天。

1946年，日本投降，内战混乱，互相拉锯，适逢收成不好，肉喇嘛刚刚将丧妻入土为安，情绪有点低落，这一年和女儿艰难地熬过了一个极不平凡的年景。

1947年的春节不期而至，在塞外北方的正月末，依旧春寒料峭，二月二的年气未尽，冬天的冰雪未消，大地依旧裹着白雪，夹着逼人的寒气穿越到塞外村庄狂野地咆哮。

已经习惯农耕和勤劳的肉喇嘛，每天习惯早早起来生火和喂羊。也习惯和其他人一样，半夜三更闻鸡鸣狗吠夏天奔往青纱帐，冬天就往窖里藏，整个村庄正是：狗吠深巷中，鸡鸣树疯颠。穷人恶衣恶食无处安身立命，富人提心吊胆无法劳作保命，那年的日子，不管穷富百姓都不安宁，都是在水深火热煎熬中生活。肉喇嘛的生命转折点，也是一个乡村普通人家的缩影。

春寒料峭，夜来花柳，弄风摇雪。大错因谁，算不翅六州铁。波下双鱼，云中乘雁，嗣音无计，空叹初谋拙。但愿平安，兵荒马乱无处安。

一辈子最难的事，就是难料世事！春风刚刚吹拂边关的杨柳，鸡鸣后的乌鸦声慢慢入耳，那种凄凄切切的音调惊扰了熟睡中的村庄，有点寒冷和漫长的冬夜，把羊圈里的羊唤醒了，咩咩咩地像在呼唤主人的名字。

这一天对于肉喇嘛和全村是一个极不平凡的日子。早晨的晨曦和往常一样没有异样，把黑暗中漫舞的东方照出了一片空白，刚刚喂过羊以及骡马草料的肉喇嘛，用劈材生火，红色的火焰驱赶着寒气。

这一早，他刚刚把火炉扇着火，躺着思寻做一碗稀饭拌炒面的时候，忽然听见女儿说了句“斗肠子的来了”。肉喇嘛忽地一下跳了起来，匆匆忙忙披着皮袄跳下炕，边跑边芨拉着鞋戴着羊毛毡帽子往外跑。

站立在寒风呼啸的初春，透过风声，依稀听得见房后有土匪吊起来逼拷邻家兄弟，让叔叔一家交出黑白财物。也需是一时半会儿出奇地想知道个究竟，他穿着大裆裤一步一步地摸着冰冷的梯子上房顶瞭望。

这一个瞭望不要紧，他万万没想到这是他瞭望世界的最后一眼，这一次让他瞭望到了世界的尽头。

就在他踉踉跄跄爬上房顶的一瞬间，最黑暗的世界尽收眼前。他万万没想到这刚刚耳闻的声音是真的，“斗肠子”的土匪真的就在他房后的叔叔家里，眼前那些穷凶极恶者，手里拿着手枪，气焰嚣张至极，简直是明目张胆和无所畏惧。当然，在民国时期，这是他和所有经历者常见的场景，似曾熟悉，似曾想法像往常一样躲藏或阻止。

肉喇嘛居高临下，把土匪抢劫绑架折磨叔叔一家的场景尽收眼里，他焦急万分之际，没有想到逃避或者是躲藏起来与土匪暗斗，看着可恨的土匪抢劫逼拷叔叔一家的情景，他选择了义无反顾地在城墙里面的晨光里高呼“斗肠子的来了”。呼喊声惊动了做贼心虚的土匪头子，放哨的土匪回过神才看见房顶的肉喇嘛，扣动罪恶的扳机，连发三颗子弹，一颗子弹正中头部要害，从房后的墙顶差一点儿落入不足二米的叔叔家院里。

肉喇嘛最后发出“斗肠子的来了”的正义吼声，和随之而来的邪恶的枪声惊动了村民，因为土匪也害怕城堡里的民团武装力量，害怕寡不敌众，火速边开抢边撤退，肉喇嘛留下来的正义呼唤和着邪恶的土匪枪声响彻云霄，在村庄的上空伴随着进进出出的人们不停地飘荡。

“斗肠子的来了”，这是一个普通中年男人的最后呐喊，穿过岁月，流淌过村庄城门，留在经过村庄城门的每一个村民们的心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