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者/姚人玮

题目:味道

奶奶半边身子隐在灶台下，呛人的灰烟里夹着菜油的腻味，她佝着身子往大锅里爆了一把蒜姜末，激起一阵噼里啪啦，她用手背捂住嘴猛烈地咳起嗽来，每咳一下都拖着长长的尾音，她转过身挥手让我去外面呆着，我忍着胃里的翻涌，捏着两个手指，偷了块酥糖跑了。

我搬了把小板凳坐在在奶奶家的院子里看云，让风从我身侧经过。那天我和隔壁的小男孩约了吃完饭一起玩，不想那股味道挂在我的衣服上被他闻见，于是撑着头抱怨风太小。奶奶两只手边往围裙上边抹水边朝我走过来。她在我身边站住，挡住了太阳，阴影照在我脸上。我抬头看她，她一侧身子，太阳直直从她的后方照进我的眼睛，一阵眩晕，什么也看不清。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冲入鼻腔，是奶奶常年埋在厨房里而沾在身上的，呛人的烟味是木柴在灶台里燃烧粘上的，混着些许油烟味，街边小摊总被这种味道环绕，可掺了木柴燃烧的焦味，又有些呛人，独有的味道我只在奶奶厨房和奶奶身上闻到过。她躬下身子，伸出手为我整理衣领，还没落在我身上就被我一把打了开，她讲到一半的话突然噎住。

她总还是硬气的，拗过身子转身就走，我冲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吐舌头。我坐在板凳上，看着那间小厨房里的太阳，在地上一寸一寸挪动，它照到老旧的方桌和放在上面的酥糖，照得竹制得椅子发亮，男孩没有来，我坐在竹椅上，听着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心想男孩也许是看到了我对奶奶的不敬，才故意不来。奶奶没有再过来哄我去吃饭，我在竹板凳上一直等到太阳退去，那年我八岁。

她是个很狠心的小老太，就连切菜都要像剁肉一样，把那砧板敲得咚咚作响。有一次做排骨，她不小心把手切了去，叫我拿个创口贴给她，却不让我替她贴上，我抓了她的手一看，才发现手上愣是被切掉了块肉。她只是笑笑说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脸上一滴泪也没有。

她爱用钢丝球刷锅，说是方便，洗得快，她抡着手在锅里打圈，钢丝在铁锅里磨得刺耳，水龙头的把手被扭到了最右边，哗啦啦得没一会儿大锅就被冲洗的干干净净。我总好奇她那么瘦小的老太，怎么直径几乎一米的大锅在她手里就像个小碗，拿来一点也不费劲。

后来我的周末被各大培训班填满，节假日也很少有空档，我不再常去奶奶家了。所以我印象里的她始终是我八九岁记忆里的样子，不再更新，总还是那个瘦小的，骨节分明的，却又狠心的小老太。头发还没白的彻底，脸上的肉微微下垂着，走路健步如飞。还有她身上的那股叫人反胃的味道我总也忘不掉。

在高考前她害了次病，爸妈扯上我奔去医院，可病房里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奶奶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她叫我去她身边坐。坐近了才发现这个小老太竟如此老了，就连头顶都是白发，我印象里的赘肉都瘦的看不见，嘴唇干巴巴的。病号服很大，奶奶缩在里面像个笨小孩，我抬起手替她整了整领子，她朝我咧嘴笑，呆呆的。奶奶扯起我的手叫我多来看她，爷爷走了之后她一个人总觉着孤单，常想起我淘气的样子。我笑她：“奶奶，我长大啦，哪还淘气。”她低头不说话，要走的时候她跟我说：“囡囡让我抱一抱。”我趁机猛吸气，却扑了空。

之后便再没去奶奶家了，直到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家里人说要接奶奶去饭店庆祝，我不愿，硬要去奶奶家庆祝，爸爸责备我给奶奶添麻烦，最后还是依了我。一下车我就跑进厨房里，吸了两口气，味道还是老味道，淡了些，多了点中草药的味道，是奶奶整日煮药在空气里留下的，没那么呛人，但变得苦了。她从灶台后头起身，朝我挥手，叫我快去院子里坐着，别让油烟味沾了一身。我摇头，走到灶台前蹲下，往灶膛里加柴，接过奶奶的蒲扇在灶膛口扇着，奶奶没说话，我也没有。厨房里只有婆孙俩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端菜的时候我问奶奶，为什么屋子里味道比以前淡了许多。她摆摆手，告诉我自从病后就很少做饭了，我们不常去，她一个人也觉得麻烦，整日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我用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下，叮嘱她好好吃饭，好好喝中药。她说，小孩倒教训起大人来了。我踮起脚，垂着眼睛看她，说我现在才是大人，奶奶拍我。

上了大学奶奶给我寄了条她自己织的围巾，说给我在北京冬天围着，但她究竟为什么寄来，谁又知道呢。我拿剪子胡乱扯开快递，把鼻子埋进围巾里，知足的笑了。

作者简介

姚人玮，女，宁波人。中央戏剧学院戏文专业大一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