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瓮柏树

原创：徐永红

1

秦大虎躺在瓮柏树下，任由眼泪汹涌，他想喊，喊不出声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一样。太多的酒精在侵蚀他的胃，就像有千万条蚯蚓在蠕动，钻心的难受。

是啊！心爱的女人嫁给了自己最要好的发小，他实在是接受不了：“大龙！丽丽！龙，虎，龙，虎......丽丽。”这些名字在他脑袋里横冲直撞，不停的翻腾。这时有一只乌鸦在树上发出凄惨的叫声，更加激怒了秦大虎，他拾起石头跳起来恶狠狠的向树上的鸟儿砸去。

远处村庄的高音喇叭还在唱，还在叫，那是婚礼现场。高大龙正拥着娇美的新娘丽丽给乡亲们敬酒。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这声音是多么的熟悉，又是多么的刺耳，就像一根酸枣刺扎在秦大虎的心上，令他难受，使他窒息。

偏偏那高音喇叭又在叫着：“我们彼此都保存着那份爱，不管风雨再不再来……”

2

高大龙和秦大虎是高家庄里有名的人物。说是人物，那是有故事的。

有一年忙罢，高大龙在山上放羊，山岗上百草葱葱，树密叶茂，一片碧绿。高大龙望着飘过山岗的白云，那白云在湛蓝的天幕上尽情的渲染，一会上像大树，一会儿像密草，一会上像羊群，一会儿像飞燕……看着看着悠忽间就像丽丽娇美的身影，那金黄的云边不就是丽丽的花裙子吗？那白皙的脸庞蛋上还挂着笑呢！一阵风而吹过，云而一会儿舒展，一会儿卷起，就像丽丽在跳舞。

“救人啊！救人啊！”一阵阵呼救声传来，惊醒了正在沉醉的高大龙。高大龙一个箭步就冲下了山岗，看见村里有个娃掉水里了。高大龙一个飞跃，扎进水里，宛若蛟龙，三下五除二就把落水的孩子救了上来。晚上，那娃他大就提了烟酒来感谢大龙，人家愣是没有收，还说乡里乡亲的，都是应该的。

第二天，村里的李二赖就在村里唱开了：“大龙哥，是英雄，一个猛子扎水中。左扑腾，右扑腾，一下子救起了高逞能。高逞能，高逞能，看你娃还敢不敢再扑腾！”一下子，大龙救了子贤叔娃的事就传开了。自此，大龙在村里有了名气。

就凭这件事，大龙还不算人物。还有一件更大的事。

村里修通村路，包工头奎娃为了挣钱，偷工减料，路面还没有验收就烂了。大龙扬言要把这件事告发给电视台。

那天晚上，月明星稀。黑心的包工头奎娃叫来了“黑社会”把大龙堵在了回家的路上。

“大龙，咱哥俩没有啥过节吧！你看哥在这修个路也不容易，挣不了几个钱。这些钱你就拿着，给婶婶买个玉镯子啥的。”奎娃说着就将一沓厚厚的钞票塞给了大龙。

“哥，兄弟是缺钱，但这钱不能拿，拿了这钱，乡亲们会骂我羞先人哩！哥，听兄弟说，还是把那路重新修一下，给乡亲们一个交代。”

“看来你是不认我这个哥了！那就不要怪哥了！”奎娃狠狠地说。

大龙也毫不含糊，随手将钱扔向了空中，花花的钞票落了一地。那伙人见软的不行，就扑上来要收拾大龙。大龙可是从小练过的，一个人就放倒了那几个混混，甩甩手便离开了。

回到家，大龙一个电话打到了都市热线，第二天，记者就来了，又是录像，又是采访。站在摄像机前大龙振振有词“高家庄，仁义庄。人要富，先修路。就这烂路，还想致富。”大龙大手一挥，乡亲们就围住了记者的车子，声援大龙。

当天晚上，电视上就播放了高家庄修路的的新闻。

后来，县里派人来重修了那条路。李二赖又在村子里唱开了：“大龙哥，真能行，一下子打跑大坏怂。大龙哥，真英雄，大路修的宽又平！”

大龙成了人物，在高家庄有了话语权。

这些事秦大虎当然知道，也心底里佩服。他和大龙从小在一个村里长大，他知道大龙那火爆脾气，也知道他为人仗义。他就和大龙走得很近，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哥们。

但是他们都有了心中中意的姑娘。那姑娘就是丽丽。有一次大龙喝多了就问大虎：“你看，把丽丽给你做媳妇咋样？”大虎竟然说道：“那可不行，人家丽丽长得好看，我怕我守不住。”大龙哈哈大笑：“你看你那怂样！”然后就倒头大睡，不一会儿就鼾声大起。

大虎知道大龙在试探他，他也就鬼使神差的说了那句话。现在回想起来后悔死了。

也不知道是谁把这句话在村子里传了开来，乡亲们都笑话大虎，说他是只猫，不配做虎。这话也传到了丽丽的耳朵里，丽丽就对讲话的人说，还是叫“虎”的好。

大虎厌倦了村里的生活，就领着村里的后生去西安打工去了。

一天晚上，村道里嚷开了，说是大虎上电视了。大家都聚在了大虎家。大虎娘大声哭嚎着“我的娃呀！这可叫我怎么活呀！”大龙来了，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大虎领着大家在工地打工，那工头卷着钱跑路了，大虎为了给大家讨回工钱，身上绑满了“雷管”，扬言不给工钱，就要炸了民生百货大楼，后来被派出所给抓了。

大龙劝大虎娘不要哭，说是没有多大事。就让丽丽照顾大虎娘，自己带上所有的钱去了西安。在派出所见到了大虎，大虎什么话也没有讲，大龙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多问。

民警告诉大龙，多亏大虎身上绑的是假“雷管”，又是为农民兄弟讨要工钱，不算大事，拘留十五天就应该没有事了。大龙这才放下心来，去见那些打工的乡亲了。

见到大龙，乡亲们情绪激动。都说这次多亏了大虎，他们才要到了工钱。大伙每人拿出几百元要和大龙去看看大虎，被大龙拒绝了。大龙说，大虎不会要的，他知道大虎的性格。大家无言，就要一起留下来等大虎出来。大龙说快过年了，让大家赶紧回去报平安，他一个人留在这儿就可以了。

李二赖又在村里唱开了：“包工头，真黑心，欠了工钱总不给。大虎哥，真胆大，绑满“雷管”都不怕。大虎哥，真个棒，要回工钱回家乡。”

大虎上了电视，成了人物了。回到村里，村里人见了大虎也会主动打招呼了，大家都知道大虎那是为了乡亲们才那样做的。

3

夏天的时候，村里的庄家疯长着，铺满了整个田野。晚上的山村静悄悄的，不时虫子的鸣叫声传来，夜就越发的静了。瓮柏树像伞一样覆盖着大地，树下一片清凉。这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大龙在前，丽丽在后，两人结伴来到了大树下。

“大龙哥，你说我们两个好，大虎知道不？”

“大虎？知道吧！”

“那你还和他是好哥们吗？”

“当然是了！”

“这我就放心了。”

两个人相依在一起，说了好多话。

他们两个不知道，在这瓮柏树上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李二赖，一个是大虎。大虎心烦，叫上李二赖躺在树干上闲谝，不巧遇到了大龙和丽丽。

后边说了什么，大虎没有听清，他也不愿意听。叫上李二赖轻手轻脚的离开了瓮柏树，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二天，大虎娘又在村子里嚷开了：“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又走了，又走了！”

“大龙哥，爱丽丽，瓮柏树下亲嘴嘴。大龙哥，爱丽丽，瓮柏树下亲嘴嘴……”李二赖又唱了起来。大龙呵斥了李二赖，李二赖就不作声了。丽丽也是满脸的羞涩，见人就低下头走了。

大龙和丽丽先后来到了大虎家。

大龙看见了大虎留下的信——“娘，我出去闯荡了。”大龙知道这其中原因，也不便多说，安慰了大虎娘：“大虎兄弟走了，我就是你的亲儿子，有事你只管言传。”丽丽也来了，对大虎娘说：“我就是你闺女，我会照顾你的。”

大娘看着这一对后生，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哭嚷，安静了下来。

一天，大虎娘在山上放羊，不小心从山崖上摔下来跌断了腿。大龙叫来救护车，喊上丽丽就把大虎娘送到了县城医院。大龙忙着交费，丽丽就照顾大娘。待大虎娘病情稳定下来，大龙就回家帮忙照顾大虎娘的羊和收获地里的庄稼。丽丽就留在了医院，照顾大虎娘。丽丽是个心细的姑娘，她精心的照顾着大虎娘。三餐饭总是变着花样的送来，亲自喂大虎娘吃下，然后就静静的守护在大虎娘身边，端屎端尿，日夜照料。在丽丽精心的照料下，大虎娘的病情日见好转。

大虎娘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些孩子之间的枝枝叶叶和磕磕绊绊。就对丽丽说“大娘没有女儿，你看把你给大娘做个干女儿咋样？”丽丽自然是高兴，就满口的应允下来。丽丽本来是要给大娘说说他们三个人的关系的，想了想，还是不说的好。

秋后的时候，大龙来医院接大娘回家。

大娘看见收获的粮食和新种下去的责任田，老泪纵横。“大龙啊，好孩子，大娘这次可多亏了你啊！”

大龙和丽丽一如既往的照顾着大虎娘。

4

大虎回来的消息在村里炸开了锅。

大虎是开着小轿车拥着美女回来的。村子里还没有人买小汽车。大家都聚在大虎家看热闹。大虎也不见外，大把大把的散糖散烟，招呼大家。大家唏嘘慨叹之后，又都散去了。这个屋子才安静下来。

大虎娘把儿子拉在自己身旁，问他这些年都去哪了。大虎就坐在娘身边，说起了自己的传奇来。

大虎在看守所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哥们。那人瘦小，刚进来的时候，那些犯人都欺负他。大虎看不惯，就和那些犯人打了起来，为此还被多关了些日子。后来，那个人就称他为大哥，跟他关系就铁了起来。那人是一个公司的老板，因为妻子和自己的手下好，给他带了绿帽子，气愤不过，就把人家一条腿给打断了。

再后来，大虎去西安打工，稀里糊涂的就在那人的公司里。有一天两人相遇，重叙旧情，就又哥长弟短的走到了一起。那人就把自己的一个分公司交给了大虎管理，大虎有做生意的天赋，胆量又大，生意做的也是风生水起，混出了样子。

大虎娘就把这些年大龙和丽丽照顾她的细节讲给了大虎，言说她知道大虎心里苦，可是大龙和丽丽更合适，她心里已经认了这个儿子和女儿。

大虎娘还说要大虎和大龙和好。大虎头低了下去，没有说什么，再抬起头时，脸上挂满了泪水。大虎娘再也没有说什么，自顾叹气。

第二天大虎带着那个女的就离开了高家庄。大龙和大虎没有见面。大龙不怪他，他知道大虎想什么。他就和丽丽一如既往的照顾大虎娘。

村里人问大虎娘大虎带的那个女的是不是她儿媳，大虎娘只是笑笑，啥话不说。

“大虎哥，真能行，开着小车家乡行。大虎哥，了不起，领个媳妇回故里。”李二赖又不失时机的唱了起来。

村子里就传开了，说大虎事干大了，在城里有了媳妇。大龙和丽丽就来到了大虎家，和大虎娘说起了这件事。大虎娘没有直面回答，只是说他两个是天生的一对，如果可以，入冬就把这事给办了。到时，她会让大虎回来吃大龙和丽丽的喜酒。

5

村里的几个后生来到了瓮柏树下，看见泪流满面的大虎，一时惊呆在那里，无话可说。李二赖也在，醉醺醺的，口里直念叨“大虎哥，你叫我唱我就唱，我就服你！我就服你！”好长时间了，大家才诺诺地说：“大虎哥，大龙哥让我们来叫你呢，说要和你喝酒呢。”

大虎起身打打身上的尘土，就跟着几个年轻人来到了大龙家。大龙已经摆上了酒菜，一伙人就围在了桌子上。大龙准备拿起酒杯说话，被大虎拦下了。大虎给每个人斟满酒杯，自己仰头就一杯下肚，连喝三杯。这才又倒满一杯，和大家每个人碰了之后说道：“我是喜欢丽丽，这些年也没有结婚，今天大龙哥和丽丽结婚，我高兴，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妹妹，你能说我不高兴！”又一仰头，喝了下去。大家为了气氛，也都干了。大虎又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拿起酒杯又说道：“我大虎把话撂这儿，大龙哥要是敢对丽丽不好，我第一个收拾他！”再一仰头，又喝了下去。他又给大家倒了一杯，拿起酒杯说道：“我大虎也是血性男儿，我日子过好了，也绝忘不了......忘不了大家！”说完话，转身径自离去。

大龙心释然了，他知道大虎懂他，他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一定要好好对丽丽，让大虎放心！大虎还是把咱当兄弟的！”

大家看看时间不早了，也都散去了。

6

大虎再回到村子的时候，是来投资的。他要在村子里办一个加工厂，要让村里的柿饼和核桃卖个好价钱，让乡亲们快速富起来。

他来到大龙家，看见丽丽微微隆起的肚子，就大大方方地说“妹子，啥时给我生个干儿子？”丽丽也笑着说“干妈天天来问，说等着抱孙子呢！”

大龙就招呼大虎坐下，两人商量起办厂子的事。资金由大虎出，地方由大龙选。大龙就说选在瓮柏树那，那儿有故事。两人相视一笑，都说那儿好，有灵气。

这时丽丽端着茶水上来了，“大虎哥，咋们的厂子能不能叫‘龙虎’，商标能不能叫‘丽丽’？”

两个人都呵呵的笑起来，都说好，就叫“龙虎加工厂”，就叫“丽丽牌”。

不多时日，厂子就在瓮柏树旁建成了。

龙虎厂开业生产时，李二赖又唱了起来：“大龙大虎厂子建，乡里人家有活干。有活干，多挣钱，管叫大家福满满。”

工厂旁，那瓮柏树仍旧挺立在那里，远远看去枝叶繁茂，更加生机勃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