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河这头，山那边

人生的雪，不是落在肩头，就是落在心上。——题记

河这头的平原上住着儿女，山那边的沟壑里住着年迈的爹娘。

雪蕴春树，树中夏蝉，蝉下秋花，花里冬眠......四季恍若人的一生，将这一世繁华，都藏于咫尺天涯，来去如风。

河这头的儿女自山那边而来，生儿育女，春耕秋收，伺弄土地，从山那边的分母裂变成河这头的分子，沿着山那边父母的足迹，直到慢慢活成了他们眼中父母的样子。

多久没有去山那边看老爹了？应该是娘离世，山坡那立座孤坟之后，虽然爹时常带着责备的口气说话，但母亲的清粥是那样香甜，将自己心底的一缕叠起的愤恨缓缓抹平，冬已来，春未至，再也等不到记忆中那熟悉的却再也无法衰老的模样。

冬天农活儿少，她还是决定到山那边去看看老爹，听来找她谈话的那刚工作不久的林霖说，老爹念叨好几回了，说老爷子想闺女想得厉害，“素音姐，您还是得空看看吧，人活得是个精、气、神！现如今山沟里其他人家都大变样了，唯有......”

小姑娘的话留了一半，看表情也知道，一定又是自家老爹作怪了。

素音连忙点头，送林霖出门的时候，刚碰上自家男人蔡大山回家，素音交代两句，就想着趁天还没下雪，回娘家看看。男人没言语，从地窖里拿出些菜蔬肉食并一瓶酒，两人相跟着向山那边走去。

山路弯弯。

其实河这头距离山那边并不远，一个在山底，一个在山顶。

山路不好走，但只要抬头用心看，能见到雾罩山形，但罩不住心底的梦。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要一踏上这蜿蜒曲折的石阶，心底就五味杂陈，这绵绵不尽的牵挂，让人忍不住要掉泪。

蔡大山不经意回头，见到妻子眼里的泪花，也顾不上劝说，只是伸出温热的手掌，牵住了她的手。

话少的男人缺了甜言蜜语，轻易不说话，但凡有句话也能把人噎住，就像老爹，话跟他那火爆脾气一样，让人恨不得躲他一辈子才好。

蔡大山也是近两年才知道心疼媳妇的，四十岁以前的男人，就像是一匹马，总想到远方去，行侠仗义，威慑天下，英雄是潜在男人心底最深的梦，直到年逾不惑，才回到妻子身边，脚踏实地过日子。

此刻他见妻子颇为伤感，就从腰间悬挂着的一串果子上摘了几只递给她，素音默默地吃着，然后被蔡大山几乎是拖拽着一阶一阶地攀援着。这座山几乎被走得近乎无趣，哪里有壕沟，哪里有捷径，哪里平顺，哪里崎岖，都了如指掌。

而河这头的田野沟坎，也被人摸索个八九不离十，山顶和山下，就像是左手和右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多像两夫妻，一锅里搅马勺，怎么都折腾不出新意来，山下富，山顶穷，扶贫干部下乡来，教山顶山下结对子手拉手，相扶相帮，可穷得照样穷，以至于山顶的女人嫁山下的多，而山下的女人却很少有人愿意嫁到山顶来。

山顶下雪了，其实从山腰那开始，风就开始带着雪花飞了。

而山底下的河这头，风刚开始带点寒意，人们照旧忙碌着窖白菜和红薯，绿缨红皮的胡萝卜刚从泥土中拔起，新鲜的泥土犹自带着脆甜和香气，学校里的读书声和歌声依旧活泼可爱，距离寒冬还差着好几层呢。

远远看到自己的娘家了，素音加快了步子——说实话，她心底还是惦记老爹的——蔡大山的嘴角向上抿了抿，他挣脱媳妇的手，将肩背上的物事紧了紧，而后大踏步追上来。

通向山村的路很平顺，远远地看到了炊烟在灯火中袅袅而起，苍茫的夜色枕着丛林翻阅着着曾经走过的日子。

这条通向老屋的小路并不长，小路尽头，就是老爹的那间老屋了。老屋的院旁有一块菜地，白菜的外衣哆嗦在风雪中，还有白萝卜和胡萝卜陪着，屋里亮着灯，却没有一丝烟火气。

“爹，你吃啥饭嘞？”素音边推门边问，口气中不免带着点火气。

老爹躺在炕上抽旱烟，估计呛到了肺管，剧烈地咳嗽起来。

素音掂了掂暖壶，空的，进厨房看看，冰锅冷灶，水缸也见底，她忍不住回来质问父亲：“不是有你儿孝顺呢，吃喝呢？粮食呢?水呢？”

蔡大山赶紧拿出吃食，又生了炉子，把酒温热，然后让素音去隔壁喊兄弟过来吃饭，素音噙着泪到了兄弟家，谁知门锁着，家里没人。

问邻居才知道，他们跟村里的多数年轻人一样，去城里打工了，现如今山村里剩下的几乎是老弱病残。

素音回来的时候，蔡大山和老爹已经吃喝上了，她搬个凳子坐了，想了一会儿，才嗫嚅着说：“大山，要不咱把爹接山下住吧？”

还没等大山搭腔，老爹一扭脖子：“不去，我得看家！”

蔡大山赶忙打圆场：“先吃饭，明天再说。”

夜深了，素音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拿出手机，想跟山下的一双小儿女视频，却始终连不上信号，她叹空气，悻悻地关了手机，却听到物后二奎大爷的收音机播放的戏曲：“寒来暑往，花儿落，花儿放，岁月流长......”

戏如人生！

每个人都在努力，辛勤劳作，养育儿女，当暮秋妆点成一个季节的成熟，再在风雪中感知于斑斓的风景，只不过在的位置不同，所描绘的角度自然有所偏差，就像自己，不是也把儿女排在老爹之前了么，而老爹所惦记的是弟弟比自己朝前了些，世间的事本没有对错，只不过是目标不同而已。

第二日，扶贫干部林霖来了，她在村部喇叭里播送了一个好消息，年后开春，山路要修一条柏油路，可以通车，而山村可以搞副业，像旅游像农家乐，这都是国家要扶持的，最让老爹惊喜的是：村里的年轻人都会回来，开山拓路，发展山村，65岁以上的人每月都能领钱了，老有所养老有所依是老爹们最朴实的理想。

蔡大山跟素音异口同声：我们到时候也回来！

老爹跟来家串门的二奎大爷都开怀大笑，看似都年轻了好几岁：这喜事看来老天爷早知道，派春雪赶早来报信喽！

随着村里老人越聚越多，雪也越来越大了，落在人们的肩头，也落在了人们的心上。

嗯。双喜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