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泪

爷爷去世前一年，因为脑血栓导致了语言障碍，不会说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还总是流口水。

那时候的爷爷经常拄着拐棍，坐在南墙外晒太阳。因为我家住在村口，常有熟人路过，路过的人总会跟爷爷来坐一会儿。爷爷常常拉着对方的手，却只会呜呜的点头。若是遇到一个有阵儿没见着的人，爷爷就会掉下泪来。

现在想起来，爷爷边呜咽的点头，边拿着手绢擦泪的样子，我一闭眼就会那么清晰的在脑前浮现。

那时候陪爷爷晒太阳的自己十七八岁，还太年轻，不懂事。以为爷爷的泪水是一种抱怨。父母在村中绝对是孝敬老人的典范，哪里会伺候的不好，让爷爷如此和外人含冤抱屈的哭呢？直到这次长假归来，整理照片，看到几张连拍的照片里，确定当时父亲在偷偷的抹眼泪，我才似乎有点懂了。拍照那天是长假第一天，恰好是二妮生日。姐姐早早订好了饭店给我们接风，一大家人围坐在圆桌旁。老爸老妈上座，孩子们在一旁追闹着抹蛋糕，哥哥、姐夫和老公说着话。我给二妮带上生日帽，忙凑到妈妈身边让姐姐帮我们祖孙三代照相。

我笑着对怀中的二妮说：“来吧，和妈妈的妈妈还有妈妈，咱们合张影。” 接着，又拉过来大妮我们四个照了两张。照完，我就招呼大家照合影，才回头注意到爸爸正在用餐巾纸擦眼睛。一下子就想起过年大年三十儿的时候，和老爸视频聊天，父亲也抹起了眼睛，当时问他怎么哭了，他不承认，说只是揉揉眼。这次，我又没“放过”父亲，开玩笑的说：“老爸，你这是看着满堂的儿孙感动的哭啦，还是吃醋我只跟老妈合影没跟你照啊？” 老爸连说“没有，没有”，就赶紧放下手。倒是老妈一旁打趣：“嘿，你爸哪儿有那点儿心思，他要知道这个感兴好了（老家方言，“就好了”的意思）。”

……

曾有个朋友跟我抱怨：“你的相册里总有那么多同一场景同一动作的连拍照，干嘛不挑一两张经典的上传，让别人看着太累。” 我只说是自己太懒，懒得删，全传上来比较方便。事实上，我珍惜每一刻每一秒，任何一张留下来的瞬间，我都不舍得把它删除。我总爱来回翻看那些相片，看每一个细枝末节，看每一丝表情变化。

就像这次，我翻看姐姐拍的这几张处于照片边缘的父亲，连贯的动作，可以确定他当时就是在抹眼拭泪。让我瞬时觉得自己当时“揭穿”父亲有那么一点点残忍，瞬时理解爷爷的泪水，是一种老年人特有的神经泪源。或许人只有到了一定的年纪，才特别容易感动，任何一点看似寻常的场景，都会触动他的泪腺。或许因为只有到了这个年纪才可以感知到岁月易逝，才会有不能挽留的无助？

我不知道父亲当年是否留意过他的父亲的泪水，我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否真的理解了父亲的泪水。我只知道，那个我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变老的爷爷已经离世十五年。那个我曾经以为永远年轻的父亲已经有好几个孩子追着他喊“爷爷姥爷”。

面对父母，七零后的哥哥姐姐羞于说爱，或许他们是只做不说的一代。但我想写出来，即便八零后的我们也不开口说爱，但愿这份表达可以让父母在有生之年感受的到。因为我知道当我的孩子吻我说爱我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幸福。

表达爱，是我们该向九零后学习的功课。守护爱，是我们每个人毕生都该做的功课。

愿每一位老人流出的泪水都是幸福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