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行侠的人心寒的社会,其实也好不到哪去

让行侠的人心寒的社会,其实也好不到哪去


01


中国有一个东西是世界独有的:侠。


历史上第一个侠,是春秋墨子。两千多年前,他成立“墨门”,带领学生练武功、发明军事机械,奔走天下,谁受欺负就去帮助谁,相当于超前的国际警察组织。


此后,中国历代侠客纵横,有的是荆轲、聂政这样的刺客之侠,有的是侯蠃、朱亥这样的市井之侠,有的是剧孟、季布这样的军中任侠,也有的是原涉、李白这样的江湖游侠。


侠最基本的价值观,是要帮助弱小,是要有胆量、有血性,敢于为道义之举付出代价。


有时候看国外的电影,也有满目琳琅的侠,《钢铁侠》《蜘蛛侠》《蝙蝠侠》,但这些看来看去,无非“富人靠科技,屌丝靠变异”,全是智能人,哪里有侠。


所谓侠,其实就是过去中国人的样子。


从春秋到唐宋再到明清,中国人的样子已经经历了三叠瀑布。春秋时,中国人剽悍尚武,不论男女,皆有侠气之风。宋之后中国人逐渐文弱,到明朝后已变得麻木懦弱。到清代,龚自珍写诗感慨: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


“侠”字渐消,背后是中国人民气的越来越柔糜。


让行侠的人心寒的社会,其实也好不到哪去

墨子守城


02


学者孙郁曾说:晚清民国的狂士,身上多少带古时的侠气。


1898年9月,一个阴寒秋日,北京菜市场口,“戊戌六君子”六颗人头飞离各自的肩膀。其中的谭嗣同,本有机会逃亡,却希望以血唤醒国人,决意慷慨赴死。据说谭嗣同问斩时,慈禧特意让刽子手以钝刀行刑,谭嗣同被砍数十刀才死,行刑过程中,硬是一声不吭。


赴死之前,谭嗣同于狱中写下绝命诗: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谭嗣同的铁血豪情,源自他从小就有的侠士情结。他曾仰慕春秋时荆轲、聂政等侠士,给自己取号“剑胆琴心”。11岁那年,他拜江湖豪侠大刀王五为师,习武练剑。两年后的除夕,自撰对联以明志:惟将侠气留天地,别有狂名自古今。


此后,谭嗣同携七星剑游历,遍布十三省,结交义士豪杰。甲午战败后,国家陷入生死存亡,他结束游历,携带一剑一琴北上救国。只可惜,任凭一腔报国热血,一腔侠义肝胆,却无法得到施展。


早在戊戌变法前,谭嗣同就认为“莫若为任侠,亦足以伸民气”,意思是民族要强大,民间就得集体有侠气。


在这一点上,民国章太炎、傅斯年等文人的理念都是一致的。


章太炎曾主张自由民主,得知袁世凯称帝后怒发冲冠,径自上总统府前大闹,结果当晚被关到龙泉寺软禁。软禁中,他仍在桌子上、门窗上写“袁贼”二字,以拐杖痛击。


傅斯年曾炮轰“官霸”孔祥熙,当时孔祥熙贪赃枉法、权势熏天,无人敢动,傅斯年却公开讨伐。后来蒋介石亲自出马宴请,替孔祥熙说情,傅斯年照样不买账,豁出性命将孔祥熙赶下台。


那一代的文人侠骨,便是面对权势,无人敢说的话,他们说,无人敢做的事,他们做。他们皆崇尚血性,就连鲁迅都曾取笔名“戛剑生”,当年骑着高头大马在南京城狂奔,自称“戎马儒生”。


他的学生萧军,性格里的血性曾遭人诟病,萧军曾问他:要不要改?


鲁迅干脆地回答:不改!


后来萧军至老,仍血性不衰。红卫兵批斗萧军时,要他下跪认罪, 他两腿直立, 如同生根。有人上前摁他,他勃然怒吼,“谁敢动手动脚,我叫你们血染会场!”一声怒吼,震得无人再敢近身。


萧军的好友骆宾基,暮年患半身不遂,还要照料患精神分裂症的老伴。同院邻居仗他病弱,经常欺侮他家。萧军听说后,直接提铁头手杖,将对方门窗砸个稀烂,一头白发,半截铁塔般立在门前,怒喝道:你们谁再敢动骆宾基一根毫毛!


那个时代的侠义之中,有苦味、有悲愤,如鲁迅所说:


披发大叫,抱书独行,无泪可挥,大风灭烛!


让行侠的人心寒的社会,其实也好不到哪去

谭嗣同


03


五六十年代,中国兴起武侠浪潮,梁羽生、金庸、古龙等人,写尽各种英雄侠客。而这些写武侠的人,其实在生活中也曾是侠。


新派武侠开山鼻祖梁羽生,别看他一派温文儒雅,但实则一副侠骨丹心。


梁羽生生于广西蒙山,自幼好下棋。蒙山风雨桥上,常年聚着一群江湖棋手,相互勾结,作局赌棋,专骗学生们的生活费。一日,少年梁羽生走在桥上遇见,颇为愤懑,入局破局,将这些团伙杀得人仰马翻,扬言“你们再来一次,我杀一次!”。末了,将赢回的钱还给学生,请他们吃罢挑货郎卖的米粉,再飘然归去。


七七事变后,很多知识分子避难到蒙山。当时收容这些逃难者,很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寻常人避之不及,但梁羽生从来不惧,将史学家简又文、国学家饶宗颐等人接到家中招待,并尊他们为师。随同逃难的还有很多学生,无衣可穿,梁羽生就将自己的衣物鞋子悉数捐出,自己则捡过去露脚趾头的破布鞋穿。


还有古龙,他长得人矮头大,其貌不扬,但喝酒没怕过谁,做朋友没亏过谁,动不动“这层楼的单我全买了!”俨然一副老侠模样。


六七十年代,古龙的武侠小说最为畅销,很多同行为了卖书,直接冒用他的名字。一天,朋友拿着一本冒名书找古龙,决意追究到底。古龙看罢,摆摆手说:这个作者我知道,他家里很困难,全靠这个糊口。如果我们举报他,那他全家人都可能饿肚子,不要这样做。


还有一次,朋友来借钱,古龙碰巧手头钱不够,二话不说,从书房里翻出刚写完的手稿,递给朋友说:你去找书商拿定稿款。那时候古龙的手稿等于支票,到任何出版社都能直接变现,朋友拿着书稿,终于解了燃眉之急。


再说金庸,别看他方脸大耳、慈眉善目,往哪一坐都像是半佛,但过去也曾是侠肝义胆的少年。


金庸生于江浙名门,四十年代在衢州念书。那时日军在宁波、绍兴等地投掷细菌弹,致使鼠疫严重传染。金庸班上有个同学春假回乡,在渡船上受感染,他曾是全省运动冠军,身体特棒,不知道自己得了鼠疫,撑到回校,几天后发作去世。


接下来,这个同学的遗体需要送往衢州城作处理,再送回老家入土为安。但问题是当时鼠疫是重度传染病,人人谈之色变,遗体就相当于病原体,全校师生、校工都没人敢去送。最后,只有16岁的金庸站出来,说:既然如此,那就我去。


结果金庸雇了几个民工,代表全校师生把遇难同学的遗体送到了衢州城。事后同学们夸他义薄云天,他腼腆笑笑,说:哪里啦,兄弟一场,应该的。


2004年,80岁的金庸在一次演讲中感叹:现在中国最缺乏的就是侠义精神,比如看到一个流氓在欺负一个姑娘,能够出手相助的有几人?


此言一出,台下立刻有人反驳:文明社会,讲的是法治,侠义精神说到底是对法律秩序的消解,不利于法治建设。


金庸听了,微微一愣,无意再争,只好笑而不语。


让行侠的人心寒的社会,其实也好不到哪去

少年金庸


04


中国人有时候对侠很糊涂,经常分不清到底什么是侠,什么是流氓、打手、黑社会。最典型的,就是会把《水浒传》当成一个侠的世界,把梁山当成侠的圣地。


一部《水浒》我通篇看下去,每页都写着行侠仗义,但实际上,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杀人!


李逵把抡起板斧砍人当爱好,张青、孙二娘把做人肉包子当生意,董平一言不合就杀人全家,张横动不动把客人捆成粽子扔江里喂鱼,燕顺和王英抓住个过路人就要挖心。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


而他们杀的宰的,都只是普通老百姓,这算哪门子的侠?


再看下去,字缝里又满满写着两个字:下跪!


一开始108将啸聚梁山,号称替天行道。后来发现,他们所反对的是奸臣,不是天子,他们所打劫的是平民,不是将相。因为不反对天子,所以大军一到,就接受招安,直接给跪了。


原来究竟没有侠客,只有奴才。


对有些人来说,“侠”只是狗皮膏药式的东西,啪啪贴这贴那。结果一旦撕开,底下全是烂疮流脓的东西。


让行侠的人心寒的社会,其实也好不到哪去

《水浒传》108“好汉”


05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2011年的“小悦悦事件”。


那年10月13日下午,在佛山的五金城,一个年仅两岁的女童小悦悦,走在巷子里,不幸被一辆面包车碾倒在地。几分钟后,她小小的身体又被一辆货车碾过。


一个小女童,被车连续碾了两次。难道是在荒郊野外,没人看见吗?不是,就在小悦悦被第一次碾倒后的几分钟里,监控显示,他的身边经过了18个路人。


但这18个路人,都当没看见,他们统统当了选择性“瞎子”。


最后,是一位拾荒的阿婆,把小悦悦抱到路边并找到她的妈妈。送往医院时,小悦悦经全力抢救无效,在第二天凌晨离世。


18个路人的良心仗义,竟不如一个拾荒老太。


何以为侠?谈何侠气?


至今想起这个事故,我都感觉心底涌现超越一时一事的大悲哀。这些路过的年轻男女,全部加起来,居然不如一个拾荒的老太太有侠气,这是什么社会?


我们这个时代的侠气,又在哪?


侠气是啥,即便我们这个时代,其实侠气根本就不复杂。一个记者能如实报道,就是有侠气;一个警察能秉公执法就是侠气;一个医生能倾尽全力,为病患争取最后一丝希望就是侠气;一个老师能尊重真相,说出自己不满,就是侠气。


路上看见老太太倒地,别人不敢扶,我敢,这就是侠气。地铁上看见女性被骚扰,别人不敢帮,我就敢手撕咸猪手,这就是侠气。坐公交车看见小偷,别人不敢一脚踹飞,我偏敢,这就是侠气。


但就连这些东西,在我们今天,怎么都变成稀缺精神了。那么贯穿了中国几千年的侠义精神,怎么就集体终了了?


其实原因无他,就因为社会在制度上没有给行侠的人提供肯定,提供鼓励,甚至连基本的安全感都没提供。连助人这点善良,都变成提心吊胆的事情了。久而久之,再有热血的人,血也冷了,再有侠气的人,气也散了,心也寒了。


久而久之,侠骨无多、天下无侠。


作者:

牛皮明明,青年作家,著有《在裂缝中寻找微光——文化大师的风骨和温度》

公众号“牛皮明明”的创办者,“牛皮明明读书俱乐部”发起人

代表文章:《年少不懂李鸿章,读懂方知真中堂》、《若觉人生无作为,愿君读读黄公望》《中国武侠90年》、《中国相声180年》《和100年那代猛人相比,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怎么这么乖啊》《当你们谈论方方时,我看到的却是80年代的作家去哪了》《某些时候,活着就是一切的哲学》、《疫情之下,我最感动的是民间互助,最伤心的是中国精英的消失》《80年代人的生猛,是现在年轻人不曾有过的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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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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