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越抗美纪实」出国未归的战士，他的生命也是崇高的

作者/张德赛

1968年5月下旬，参军不满3个月，我即随战友们一起，借着夜色从广西凭祥出发，跨过友谊关，奔赴越南履行国际主义义务。我被分配到铁道兵二师六团机械连，一起分到这个连队的还有同校入伍的战友徐海洲和李武兵。

当时，连队驻扎在越南北宁省仙游县凤凰乡的一个村庄。这里树木成荫，竹林成片，掩映着一个制药厂和一个玻璃制品厂，成功地躲过了敌机的轰炸。两个工厂里全是女工，所以这里被老兵们称为“小南京（路）”。部队纪律严明，战士不能单独外出，上厕所也须向班长请假。

我们住的都是自己搭建的茅草棚，夏天室外摄氏50多度，室内通风，凉快一点。每个茅草棚住一个班的人，大约10人左右，每人一张铺板，铺板的宽度只能睡下一个人。由于茅草棚很小，10张铺板并排展开，之间已经没有一点间隙，貌似通铺似的。

新兵补入连队后，进行了一个月的集中学习教育。随后，我被分到了4排11班。那天（8月21日）晚饭后洗完澡，我正躺在铺板上休息，突然听说：我们排有一个1966年入伍的广东籍老兵，晚饭后跟副排长李国华到河边洗衣服失踪了。四排与制药厂相邻，经常有女工到井边用水，且水井附近还有一处用土砖垒就的露天洗澡间，墙并不高，个高的洗澡女工甚至能露出头顶。因此，我们一般不到井边洗衣服，而是穿过一片小竹林，到东边的小河沟去洗衣服。

那天李副排长带了3个兵一起去小河边洗衣服。说是小河，其实更像穿越田间的水渠。小河被一土堤隔断，李副排长和两个新兵在堤南洗衣服，广东籍老兵（后来在连部当文书的李武兵告诉我，他叫王孔寿）在堤北洗衣服。待堤南的战友洗好衣服起身准备往回返，却不见了老兵王孔寿，而他的脸盆衣物还在土堤上，难道是他忘了拿肥皂，又回班排取去了？李副排长心里有些犯疑，一边打发一个新兵回班排去查找，一边自己径直跑回连部报告胡世文指导员。经分析，确认王孔寿最大的可能是悄没声儿的不小心滑进水里了，立即组织三五个同志到堤北河沟里打捞……

从看得见夕阳的余辉，到天色明显暗下来，连队领导和几个战友已经在河里打捞很长时间了。先是一个在汉水边长大的沔阳籍新兵和一个在长江边长大的秭归籍新兵下水摸寻，摸了1个多小时也不见踪迹。接着，又有3个人撑一条小船在河水里用竹竿探寻，又是1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结果。这时有人建议找四排的武汉兵张德赛，说他的水性特别好，听说参加过横渡长江……

我听到招呼我去参加搜救，马上跳下床铺，疾步跑向出事点。在跑向溺水地点的路上，我心里寻思：找我来绝对是正确的。因为从10岁起我就生活在武汉的东湖之滨，逢着暑假，每天下午都是在东湖的游泳池里度过的。1966年的7月16日，我还参加了武汉市横渡长江的活动，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横渡长江的毛主席。而且有一年，我还在水果湖游泳池担任了一个暑假的救生员。具有这样的经历，我们连队上上下下可能仅有我一人。

到了出事地点，我看了这处河汊的大小，长大约有50米，宽大约有20多米。可能之前下了几天暴雨，河水非常浑浊。一条仅仅能装下几个人的小船，舱内有3个人了，其中有一位副连长，看来他们已经打捞了很长时间，感到束手无策了。我不知道他们之前是怎么打捞的，那位老兵落水已经3个多小时，我断定他沉入河底了。

于是我上船后，马上一个猛子扎到水里。我的想法是：水面的长宽知道了，现在需要的是知道水的深度。如果水很深，我的水平潜不到底，那我就无能为力了。还好，没有多长时间，我就潜入水底了。于是我返回船上，告诉了我的打捞想法：我准备潜入水底，沿河的长度方向进行搜索，根据我的实力，50米的长度可以分两次潜完，让他们随船跟在我的后面，到了终点，再往宽度方向移动一点，继续向第二个长度方向搜索。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在沾满了淤泥的河底前进，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点成绩也没有。我的体力感觉已经快耗尽了，还隐隐出现了抽筋的症状，于是上船休息了一阵。他们让我抽支烟放松放松，可能是刚刚从学校门走向军营，也可能是正统的家庭教育，那时的我，是根本不敢抽烟的。休息完之后，我又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

每一次潜水前，我都会在水面上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祈祷成功，希望这是最后的一次。功夫不负有心人！突然，我觉得摸到了一个人！可能是被水浸泡的时间长了，摸上去像鱼一样滑溜溜的，老是抓不稳。我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抓住这位老兵，然后利用水的浮力，将其举出水面......

在整个的搜索过程中，我没有一点的害怕和恐惧。有人夸“这个新兵胆子真大，水性真好！”其实，当时的老兵大多出去住勤了，留在连队的主要是新兵。我与王孔寿不是一个班的，他又长期在外住勤，昨天才从越北太原桥工地回连队领材料，准备第二天就返回工地。虽然在同一个连队同一个排，我们彼此并不认识，只是听别的同志说他老实忠厚，不善言语，当兵两年多了，连队里还有很多人不认识他。

因为连队明令禁止到河里游泳，又有副排长带着，他不可能违规私自下河，而很可能是不小心陡然滑溜下去呛死的。即便彼此不认识，是战友溺水，会水的我就不能做一个旁观者。由于溺水时间长，王孔寿身上叮满了蚂蝗，令人目不忍睹，但指导员和副连长不像我们刚入越的新兵，他们经过战争考验，毫无惧色，严肃细致地清除所有的蚂蝗，再用新毛巾沾温水轻轻地擦拭遗体，换上新装入殓，葬在了河内之北的嘉林烈士陵园，1排9号墓。

听老兵告诉我：入越后，我们机械连已经有3名战士长眠异国他乡。其中有一位开抽水机的战士，为了用身体保护机器，被敌机投下的炸弹炸断了胳膊与腿，抢救无效而牺牲。王孔寿是我们机械连第四个未能回国的人，即便是溺亡，那也是为了履行国际主义义务才走到这里来的，他的生命也是崇高的，令我追思和怀念……

原铁道兵二师老师长肖春先（左二）陪同胡志明主席（左一）看望援越铁道兵部队

部队车辆借着夜色入越

铁道兵部队正在抢修被敌机炸毁的铁路桥

已经抢通的铁路大桥

作者张德赛：教授，当过铁道兵，参加过援越抗美，退役后上大学，留校从教，武汉大学电气工程学院高电压绝缘的学科带头人，高电压技术和设备专业工学硕士，国家七五计划重大科技攻关项目《500kV复 合绝缘子》课题组组长，获得国家重大科技装备成果奖，我国复合绝缘子的创始人之一，国际著名绝缘子杂志INMR的中文版主编，世界首创的三元素结构绝缘子发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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