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生意人

文/三、三

下雨天，我站在梁弄菜场的南大门边，永和照相馆的万宋庆师傅骑着自行车过来买菜，他的脚尖还没来得及落地，就笑嘻嘻地说：“啊呀~阿三！可惜我这会儿相机没带，不然的话，我一定帮你拍张照片，你看你，卖花姑娘似的，多好多自然的一个造型啊！”

万宋庆师傅属于梁弄镇最早开照相馆的一批人之中的翘楚，拍静物和人物非常的传神。我儿子出生后，每年生日的当天我都要带他去永和照相馆拍一张单人照留念，我和万宋庆师傅就着这样认识的。他用“卖花姑娘”作比方，多少有些调侃的意思。卖花姑娘的臂弯里挽着盛满茉莉花的小竹篮娉婷袅娜地走在细雨蒙蒙的青石小巷。我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晾衣杆儿似的杵着，臂弯里同样挽着一只大竹篮，只不过我的竹篮里装着的不是娇艳欲滴的花儿，而是一些竹枝洗帚和笨头笨脑的棒槌。被我放在竹篮中卖过的东西很多，棒槌不过是其中的一种。樱桃季过后，我卖过小型的果木锯。晒干菜的那个把月，我卖过轻薄锋利、适合切笋片的菜刀。潮湿闷热的黄梅天，我卖过蟑螂药蚂蚁药苍蝇纸。盛夏时分，此处的山民深入竹山干活，蚊虫极多，我卖过可随身佩带的蚊香盒。进了腊月，我卖过广大老百姓热切需要的、放压岁钱“红包壳子”。。。

一年中的N个下雨天，我那只花了20元买来的手工竹篮子里的内容一直在变化，以致于某些与我相熟的人会忍不住朝我撇嘴、翻白眼：“阿三，侬还有什么不能卖的？”

我歪了歪脑袋，狡黠地一笑：“人不能卖！”

“侬真是个生意精！哪里学来的呀！”

在聚集着上百个小贩的菜场里，“生意精”的荣誉大概还轮不到我的头上。充其量，我只是带着点永动机的风范，见缝插针地谋求着一份饱饭。至于“哪里学来的”这个问题，我觉得，本能占了一定的比例，另一部分潜伏在我身上的上蹦下跳的劲儿多半衍生自于我童年的底色吧！

如果把能赚钱的营生全归结在生意的范畴里，我待在蔡家庄的十年，养父前前后后做过数种生意。

养父是个乡村电工，方圆几十里的村庄大大小小的电务统统归他打理。检修故障、抄电表、拉电线、安装电灯。装电灯需要一块比碗底大不了多少的“圆木”，一户人家好几间房子，一只房间里最起码用一两只圆木，总用量还是很大的。起初，养父用的圆木都是管电站买来的，两毛五一只。我养父的头脑灵活，很快嗅出了其中的商机，决定不给管电站赚这个钱了。

爷爷锯木板----把木条锯成十来公分见方的木块。养父会车床----木块上车床车成圆形，中间钻出一只可容电线穿过的小眼儿。奶奶染色----成型了的圆木投进大锅里，搁点红颜料，加水，大火烧滚，煮得透透的再捞出锅冷却。我则绷着蛇皮袋帮他们数数：一、二、三、、、五十个装一蛇皮袋。

八几年，西瓜棒冰三分钱一根，烧饼七分钱一只，两毛五的东西还是很有价值的。我养父靠卖圆木轻轻松松地获得了人生中的第一笔本职工作外的收益，从那时起，他便不停地折腾起小生意来。

我们家住在蔡家庄，蔡家庄西头是吴家庄，吴家庄的大路是通向长庄公社的主干道，附近村庄的人只要去公社，就得经过那条大路。大路边有三间闲置的、归属在集体名下的青砖瓦房，我养父二话不说，大手笔地付了十年的租金，置办了一套锅瓢碗灶，先带着我养母和我搬进去住了。

房子是租下了，但具体做什么，我养父暂时还没有准确的方向。我养母学过裁缝，会给人做衣服。一部蝴蝶牌缝纫机，一部老式的拷边机，一只温度不能调控的电熨斗，熨烫衣服时旁边离不开一只水碗，碗里戳着一只软毛刷子，刷子蘸了水把衣服弄湿透了，才能用熨斗快速地拖过。手脚稍微慢一点，衣料指不定就焦黄了。

那只电熨斗闹过两次笑话。

第一次是我养父喝醉了酒，非要亲自上阵帮我养母熨烫一条刚缝制好的裤子，不让他干，他就赖在地上打滚，大吵大闹，怪我养母瞧不起他。酒糊涂做事，结局可想而知----一熨斗下去，新裤子顿时被他烫成了破筛子，我养母赔了人家好几个笑脸以及五元钱了事。

第二次是薛家庄做泥水匠的留全表叔，偶尔到我家来串门子，看到插着电的熨斗很奇怪。我养母明确地告诉他熨斗的温度非常高，叫他离得远一点，他坚决不相信，说一块铁坨坨，红也不红，能烫到哪里去？为了表示他的轻蔑与勇敢，他当着我养母的面大无畏地伸出右手掌和熨斗做了一次紧密接触。结果悲剧了----整个手掌被燎满了水泡，好多天干不了活儿，附带还收获了个“缺心眼”的美称。

严格地讲，缝纫店只算一门手艺，不能说是做生意。养父在那三件房子里起步的生意是做包子。农村人想吃点肉不容易，要么家里来了客，要么等到过年过节，包子店也供应不了肉包子。养父卖的是菜包子，少量的肉渣配青菜，吃起来倍儿香。还有纯面团蒸成的长条状“糕条”。我记得有天早上，有人来买糕条和菜包子，当时我正为了什么事拉着养母发脾气，养母一边应付我一边卖包子，等买主走后，养母才发现那个人给的两毛钱纸币缺了好大的一只角-----缺了角的钱收进来就没办法用出去了。

养母咂咂嘴，幽怨地盯着我，连连摇头：“你个小东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