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端午

一年当中，最有借口回到家乡的，除了中秋和过年，对于我，还有麦黄时节的端午。大概每年我都要从不同方向遥远的地方归来，然后小心翼翼的躲过村里人的问候和异样的眼神，他们当中已有很多人不记得我了，或者压根就没见过我。

倘在前几年，我会在十里外或者五六里外的地方下车，轻快的走路回家。一二十分钟之后，院墙里的狗会很远的觉察到，汪汪的叫着，可能母亲会跟父亲讲：青回来了，更多的时候父亲半信半疑，然后迎门问着，怎么不早说一声。

父亲生怕累着我们，会提前请邻居帮忙包上几十捆我和弟弟爱吃的粽子，这在小时候总提前盼望着，那时候并不知道屈原，伍子胥和曹娥，更不知道楚越国的图腾祭祀，似乎没有什么能比美餐能带来更多的欢乐。

这时候，母亲已将收割好的艾草近似有规律的，每隔三两尺斜插几枝在屋檐下。屋后园子里最值得她炫耀的成果，是收集多年栽种好的艾子，很小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介于菊花与野菊花的一种植物，却有一种独特的香味。或许是人工栽培的原因，相比村外路边生长的野生我们称为臭蒿的，样子总是清秀干净很多，当然在村外的最终命运是被镰刀削倒一片，待到绑了小捆，晒干后点着生烟熏蚊子。

艾草的药用，这些年似乎突然很流行，母亲也曾打听说过一个方子，用端午后晒干的艾杆煮水泡手脚，因为也曾经用过霜的茄杆试过，全然无效罢了。

如今老屋已不在，我也没能留下什么端午节的影象，唯有粽子的味道，在我行走中国十几年的印象里，始终是独一无二。独特的配方，与众不同的形状，我知道除了胶东的一些农村，只有陕西河南的某个区域才吃的，但我并没有在其他地方见到过。

曾经称呼了很多年的粽叶，总觉得像是橡树的叶子，却不知道怎么组合这个问题去问村里的长者，其实大多数他们也并不知道，对于“槲”字，用到的少，读写皆不会，总是羞于开口。我也曾经得到过答案，在很多年前村西的岭上也是有几棵粽叶树的，后来就被砍伐了，以后所买的都是从南方运来的。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被称作粽叶的是槲树摘掉软化后的叶子，后来在北京周边和近南方的山上碰到过多次，总觉得异常亲切。

村子里寻常见到的都是用提前浸泡过的香糯米，加一些大枣或者花生仁，包长方形的两合，对在一起用新的稻草绑实，堆放在大锅里用柴火煮上几个小时。这当中，更美味的还是自家腌制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咸鸭蛋或者鹅蛋，运气好一点的时候还能吃到褐黄色流油的双黄，这在任何集市都是不可能买得到的。

好吃的糯米产量极低，父亲也和村里其他人一样自己种一点，秋收花生时，几十米外皆是稻花的香。但在二十多年前，尚且近乎温饱的年代，并不能保证年年用上好的稻米，甚至用高粱米，或者谷子掺杂在一起。倘若高粱米是被捂过，就会硬邦邦的，一点没有口感了。

至于粽叶，除了用新买的几斤绿槲树叶，奶奶那时候的寻常做法是夹杂一些上一年拨下来保存良好但是已经发黄的粽子皮，甚至有时候会用几片洗净的玉米皮。

后来也有更多的包蛋黄甚至瘦肉的尝试，也有人学着用芦苇，甚至竹叶和荷叶。能被各地人称作粽叶的，大概皆因为他们的共性，就是这些叶子都有清爽的香气。

那时候奶奶已经八十多岁，每天除了能做一些家务，就是跟同村的姨奶奶坐在炕头上聊七八十年的过去。倘在端午，姨奶奶知道奶奶需要帮手，就会早早地迈着并不稳当的三寸金莲式小步子来到我家，因为恰好麦假，我可以帮忙铺粽叶，或者拿，或者绑。等到大盆见底，清理，由奶奶成对的数过之后，我就可以到无烟呛而且凉快的院子里等待着。

然而等待来的除了我和弟弟的长大，还有奶奶的继续老去，直到奶奶88岁那年，比奶奶只大一岁的姨奶奶永远的走了，再也没有两双老手一起教我包粽子。我终究也不会想到两年后的我读大二的那个端午是最后一次吃到奶奶包的粽子。

再远的记忆，是刚上小学的时候，每到端午，很多孩子们的手脚上会绑上五彩线，称作“五索”的东西，我记得是要到不同的亲戚家收集，然后捻成小细绳，绑在手或者脚脖子上，而我没有那么多的姑和姨，自然也没有带过。就像彩线做的手链，女孩子带了还可以装饰一下美观，男孩子自然有些不伦不类，至于象征金木水火土还是辟邪的作用，只是民间传说，一种习俗而已，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收集。至于商店出售的成品，或许可以为小孩子迎合一下可传承的习俗。

对于小孩子的乐趣，还可以耐心的抠一个染成粽子颜色的蛋壳，做个不倒翁……或许因为在北方，听说的划龙舟是没有见过的，总有个梦想在村西的小河能撑起摇橹的小木船，美好的梦在淘沙船的轰鸣中永远破灭，如今小河水干，不流水的河流仍然被以疏导为名深挖沙子去赚有些人想要的金钱。

节日也日渐没了本来的味道，人心变了，月饼也不能再吃到单纯的月饼，唯有粽子的味道还在，毕竟糯米和槲树叶子的本质没有变。

鲁青

2016年6月7日于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