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在一个偏僻的小镇里待了快四年，生活毫无起色，也没找到份满意的痛快工作。

街坊邻居都不熟络，我还觉得他们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原因我倒是清楚，无非是我贪小便宜租了套凶宅住着。

听说那家屋里原本有个疯女儿，家里父母一般都关着她，不敢让她出去犯病，但是某天还是没看住，小疯子硬要朝那阳台上爬，直接从这七楼掉下去摔死了。听说她死的时候还在疯笑，真是可怕。

记得租房那天，我看那母亲精神也恍惚了，那父亲倒是一脸凶样，嘴里还骂着死疯子，听得我浑身难受，甚至想当场违约掉头就走。然而现实并不如意，我完全没有任何能力离开这便宜地儿去追求更高层次的生活。

我偶然间在这个租来的便宜屋里找到本日记，藏得还挺深，被一条已经又皱又脏的裙子裹着，插在床头柜里，之前居然还一直没被发现。

我发誓我真的不是个喜欢偷窥别人隐私的小人，可是我也得承认，有些时候好奇的诱惑太大了，尤其是现场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我在愧疚与兴奋的情绪交织下翻看了这本日记，没有多少内容，还断断续续的，可看完却让我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恐惧。

失望透顶的地方

那个男人总是对母亲动手，他是个恶魔，我可不愿意称他为父亲。在我好几次冲上去反抗他然后被打趴在地上动也动不了后，我也不敢再去了。

他一点不留情地揪着母亲的头发，然后把母亲的脸使劲往地上压，还用他那粗糙的手生生将母亲的脸掐花，嘴里不停地吐出肮脏的话语。

当然，他也会骂我。拿下贱说母亲，用野种指我。母亲最听不得这些，这种侮辱比肉体上遭受的痛还痛，被打得再红的脸也会因此而变得苍白了，她会被某种莫名的愧疚和自责击溃，甚至会像赎罪般放弃挣扎。

男人打累后也就作罢了，自顾自地去了。虐打于他而言就像赌博那样快乐，心情不好来两把心里就舒坦了。

母亲爬不起来就是我去扶她，她总是在那个男人离开家里了才埋着头哭，也不说话。哭声像风又像雨，就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屋子里头响。

等她哭完又开始振作起来，不过没有任何多余的改变。她只是忍着身体上的痛，如往常那般，把这个破碎的屋子打扫成体面的样子。

我多希望她能牵着我走出去，而不是每天就徘徊在这个已经让我失望透顶的地方。

噩梦

我夜里多梦，尤其是每次母亲被打或者我自己被打的时候，我在晚上就会反复做梦。

梦里的男人笑得狰狞又诡异，拽着母亲的头就往地上扔。他还总爱盯着我看，那发着森冷光的眼睛一定是恶魔才会拥有的。他就看着我，手上凶残的动作却未曾停止过。

我只眨了个眼，天旋地转间，我已经成了那个被恶魔拽得死紧的人，难言的痛苦从头皮爬上来，男人扭曲的脸不停变换着，好似变得模糊，又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总是看不清楚脸的，不过依旧是在狰狞地笑着。

女疯子和逆来顺受的母亲

周围人总在议论纷纷。他们喜欢几人聚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脸上挂着兴奋的表情，似乎是被闲聊的内容愉悦到了。当我盯向他们时，他们又将看向我的视线撇开，嘻嘻哈哈地开始大声说起自己的家常。

不过总有几个老女人不管我，兀自地聊着我和我的家庭，声音大得连她们怀里娃儿尖锐的哭声都盖不过。

我从她们那总是一张一闭不曾停歇过的厚嘴唇中，知道了镇里人眼里的我的家庭。母亲未婚先孕怀的我，是个众人皆晓的荡妇。亲生父亲是谁不得而知，不过流传着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版本。

母亲也不受自己娘家人待见了，后来好不容易又嫁给了现在的丈夫。这个男人暴力又恶劣，更不受镇里人待见。不过他们的婚姻反而让全镇人认同，他们笑着，议论着，夸赞着般配和天造地设。

我听得发笑，就盯着他们笑。一看见他们本因取笑我而愉悦的脸逐渐浮上愤怒的表情，我就感到更加快乐。

他们从我身旁匆匆走过，把我当扫把星一样避之不及，却又专门走到远处时又转过头来骂我。我已经习惯他们喊我女疯子了。

这个称呼真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但是母亲好像却格外在乎这些，她眼里别人给的审视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剜她的肉。她在人群中间弯着腰走路，经过人群的速度比嫌恶我的人从我旁边经过时还要快速。

我觉得她一定是厌恶这个地方的，她一定是想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的。可当我恳求她带我走时，她反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她从来没有想过走。我可真不明白。

走不出去的地方

我总是听见镇里的人抱怨着。除了茶余饭后得聊我的家庭，再次的话题就是关于这片土地。

年轻的人发着各种誓言说一定会离开这小破地儿。已经快半截入土的老头叼着卷烟的功夫还在嫌弃遛弯儿的路程真短。

周围人都在嫌这破地方太小，但是我怎么也感觉不到。我每回站在窗台上朝外望，除了爬满藤蔓的隔壁楼房的陈旧的墙，甚至连一片完整的天空也看不明朗。

这地方小吗？为什么我无论怎样都走不出去。

我真是女疯子吗？

班上的女同学都避着我，或许是家里的人从小教育她们得正确择友。

可总有男生来招惹我，出于他们年少时的正义感。他们趁我离开位置去厕所的时候，将我单独在后排的桌子推倒，将我书包里的东西倒个满地，然后发出吵闹的如同猴子叫声般尖锐的胜利欢呼。

我在众人的注视下返回教室，让他们很遗憾，我可没有娇滴滴地哭出来，我笑着望向那个还在对我冷嘲热讽的男生，看着他慢慢笑不出来的别扭表情，我再狠狠一拳挥过去。

我脑海里忽得浮现起了母亲青青紫紫的脸，手却近乎是动作娴熟地抓住那个男生短而扎人的头发，然后将他那张逐渐露出恐惧情绪的脸死死地往地上压。我余光瞥见一个女生，就坐在远处的角落，惊恐地望向我，把我像怪物一样看着。

有女生刺耳的尖叫声响起，还有人慌慌张张冲出了教室。老师把我用力地拖开，也像看什么怪物一样看我。那个男生的脸变得通红，眼泪和鼻涕止不住地流。

我在他狼狈不堪的那瞬间感觉到了某种无法言说的痛快，却又在一片陌生和批判的注视下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

那个男生的家长赶了过来，匆匆忙忙的，同样狼狈。他大声地叫嚷着，嘴还不停喷着口水沫，让老师都变了脸色。

他骂我得了疯病，老师也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同学都说我是女疯子，我真是女疯子吗？

想出去

我依旧多梦，梦里也不太平。

我一会儿变成家里那个恶魔男人的模样，把拳头不停砸向母亲臃肿的脸。一会儿我又是我自己的样子，把那个男生打得号啕大哭。一会儿我又站在了角落里，变成一个普通女生模样，惊恐的双眼里映着残忍的殴打。然后我第无数次被一个看不清脸的陌生男人拽着头发，从这处拖到那处，然后像个垃圾一样被他摔在地上。

我没有上学的心思了。但是我也不想在屋子里待着，我想出去。

我和母亲

今天我生日，母亲给了我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袖口和裙边的花纹很细腻，可是我不太喜欢。

我总会觉得母亲应当是最了解我的人了。我们都遭受白眼，我们都遭受折磨。我们都体会着同样的痛苦，她一定也该是最能明白我的。

然而我们的痛苦似乎又并不相通。她总会给我煮我讨厌吃的鸡蛋，总是将那个男人宽大的衣服挂上阳台挡住我眺望的天空。她深处痛苦的漩涡，却已经习惯了波浪的翻涌，那么努力，却只是为了找到一个令自己能更轻松地承受别人施加的暴力的方式，甚至还试图说服我。

可我不愿意啊，我不会成为另一个她。

奇葩的家庭

那个男人最近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动手打过人了，不管是打母亲还是所谓的对我的教育。

他像是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慈祥的父亲，会像天底下所以称职的家长那样拍着孩子的肩膀和头。他学得有模有样，让母亲都变得更加殷勤地为他忙前忙后。

他说我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我听着，觉得胃里泛酸，一阵难受。

电视里播报了最近发生的事。一个二十出头的女性夜晚归家路上遭遇强奸，悲愤跳河自尽。

男人趁着酒醉，又暴露了本性。他的脸因为酒精作用泛着红，喉咙深处发出那熟悉的恶心的笑声：多放荡的女人啊，一定是故意穿着风骚的裙子走夜路。

他粗糙的手突然拍了拍我的腿，我条件反射地发着抖。他就笑啊，眼神就像一根滑腻的舌头，从左到右舔舐我。

他说：你可别学这种坏女人。

我浑身战栗，连椅子都快坐不住。感觉有无数条淌过雨水的肮脏的蛇爬上了我的腿。

我望向母亲，她已经被这个从良的丈夫给予她的片刻的温柔冲晕了头。

我心里一阵悲凉。

再也无法忍受

当晚，又一个梦让我想逃离。

陌生的女人在黑夜里被一个强壮她许多的男人拖走。她尖叫嘶吼，在挣扎中用鲜血染红了侵犯者。她的尸体沉下污浊的河，然后又浮起。

女人的脸变成了母亲的脸！撕下那层面皮，又成了我自己的脸！

一条漆黑的蛇从门缝里钻入了我的房间，掀开了我的被褥。它捂住我的嘴，发出恶心的笑声。肮脏的雨水打湿了我的床铺，它滑腻腻地来，又滑腻腻地溜走。

男人死死拽着我，撕扯着我的衣服。我使出浑身解数爬到门口，衣不蔽体地也要推开那扇门。我一定要逃走！

母亲突然尖叫着把门拉上，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咆哮嘶吼。

前所未有的动静又为屋外的人创造了新的快乐。

在房门彻底合上之前，我看见了那些对我鄙夷却总是满怀好奇的人。对面那户人家把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才总算是瞧出了个新花样。

所有的门都紧闭了，所有的人却都在看我。他们会透过那锈迹斑斑的铁门上的孔看我，冷漠，嘲弄。他们的眼珠子变成一根根细细密密的砭骨的针，一下一下地往我的皮上划然后戳。

我一定，一定会离开这个地方，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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