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莫测的初恋

（一）

当时我已经十七岁了，父母想望子成龙，咬牙将我送往镇上的寄宿学校，想让我在最后一年努努力，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

刚刚到了新的环境，我像被侵犯了领地的动物一样，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我永远忘不了我在寄宿学校里度过的头几天。

天气很好，九月份的天气不冷不热，我经常在下课的时候逛校园，有时忘了时间，要急匆匆跑回去。哦，对了，我的教室在五楼。几次之后，我被老师和同学们看着走回座位，就不在下课时候逛了。

刚来的那几天，有人来找我聊天，我红着脸，小声地和他们回话。后来，为了避免这种我以为的尴尬场面，我会从这侧的楼梯走下去，再从另一侧的楼梯走上来。步子放缓，有时数着台阶，偶尔背诗，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经过我身边有说有笑的同学，我总是避开，待他们走过去，却又偷偷看他们打闹的背影，心中发闷——我心里总是期待着，又似乎在畏惧。

下课铃响之前做好心理准备，却总在铃响之后迅速逃离，晚上决心早点回寝室，却总是在临熄灯前再进门。

我发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我不再来来回回走楼梯，待在那儿做点什么都好，就算什么都不做，看着风吹树叶，各种虫子在地上爬，在空中飞，或者是来惹我，都是轻松的。我扬起笑脸呼吸着，下过雨的空气中还带着腥气的土香，和我从小到大熟悉的味道一样。

早自习我缩在课桌与椅子之间，左边靠着墙，后边靠椅背，前面靠桌子，右边是我快速撤离的通道，这使我感觉到安全。周围的朗读声使我有些昏昏欲睡，我摘下眼镜，摊开书本，低下头。

班主任进门敲了敲黑板，“我们班来了一位插班生。你来介绍一下自己。”

教室的读书声停下来，我抬起头看向讲台上的人，一片模糊，困意让我有些迟钝。待我眨着眼睛摸向眼镜戴上的时候，听到班主任说，“你就坐在最后一排的空位置上吧。”

我戴眼镜的动作停住，心一下子揪起来，我的通道没有了。

抬起头带着怨念看了一眼，忙低下了头，我坐在最后一排，他越走越近。在他来到我身边的空位置，拉开椅子坐下的那一刻，我往墙的方向移了移。

周围的读书声又响了起来，我保持着我的“原则”，一个早自习我没有再发困，反而在担惊受怕，祈求他不要找我说话。幸运的是，我们确实没有在早自习，而是在下课之后。

我收拾东西，他说，“你叫什么？”

我想，他真没礼貌，问别人名字难道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吗？但我说不出来，红着脸小声回答，“丁彬。”

“哪个丁，哪个彬？”他继续追问。

我没有被人这么问过，突然看到一张纸，我拿起笔在上面写下了我的名字。

他看了眼，朗声说道，“彬彬有礼，好名字。”

我心里突然涨了一下，对他的怨念消失了。

我准备去打早饭了，他看出我想走，“你能帮我带饭吗？”

我皱眉，心里想，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哦，对了，刚刚自我介绍他是说过的吧。我抬头看黑板，果然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字，“严—佳—赦”。

“我没说清楚，我的脚不方便，饭我妈打好在楼下办公室，你帮我带上来就好。”

我看了眼被他死死挡住的通道，心里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你的脚……”我说完就后悔了，这不关自己的事，为什么多嘴。

“严佳赦”抬抬裹了石膏的脚，哈哈一笑，“和朋友打篮球，落地时崴了一下，没事。”

我收回视线，打篮球，那他朋友很多吧。

我又看了一眼被他挡死的通道，站起身，把椅子往后撤了撤，把三面环绕的空间扯开了一角。我走到门口又返回，在“严佳赦”的注视下，将椅子放回原位，才放心离开。

(二)

我们没有过多的交流，但是他开朗的性格和小帅气的容貌让他迅速融进班级，每每当我从秘密基地回来时，他的座位旁边还围着一群男男女女。

“严佳赦”看到我，都会大声叫着我的名字：“丁彬，快来，我这道题总是算不对，让我妈知道又要让我做十个类似的题了。”

或者在那群男男女女面前，单腿跳着站起来，揽住我的肩膀：“你们都不行，还得我同桌小学霸来。”

我在寝室翻着为数不多的衣服，看到褶子还要抚平半天。可是它还在，我就换了另一件看起来没有褶皱的衣服穿，对着镜子抓抓头发，看起来不那么乱。

下课去秘密基地也注意不要蹭到土，保持整洁和干净。我看到风让树叶拍打着树叶，然后发出一串“欻欻”的响声。我看到虫子依旧在爬，在飞，但是它们应该很开心，因为我看到它们在地上走了曲线，在空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飞，成群结队的。

这天，我踩着点回到座位。可是我看到一个女生坐在那儿，看着视线停留在女生脸上的“严佳赦”，可能是因为她侵犯了我的领地，不知为什么，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下，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但是我压下了那种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走到“严佳赦”身边。他没有立刻发现我，反而是那个女生惊慌地站起身。我看到她把我的椅子往后移了一大段距离，然后走出来，站到“严佳赦”身后。她小声道歉：“对不起啊，坐了你的位子。”

大概是我的脸色很不好吧，吓得女生连连道歉，我只看着我的椅子，然后躲开“严佳赦”的手，走进了我的小空间，把椅子移回来。

“严佳赦”还是搭上了我的胳膊，“不好意思，我下次不会让其他人坐了。”

我心情突然好了一些。在上课时候，我偷偷看他，他的脸上满是认真听讲的神情。他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短袖和棕色短裤，衣服很整洁。每次微风吹过，我还能闻到淡淡的肥皂清香。他不住宿，和他妈妈一起回家，第二天再来。所以，他应该每天都有干净的衣服穿。

他的头发是寸头，男生大概都喜欢简洁吧，我也一样。他的肩膀比我的宽，胳膊上也有肌肉，他上次揽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三)

我们是吵架了吧。我第一次想跟人吵架，可是我怎么可能吵得起来，我和人说话都会脸红。

我从基地回来，看到上次那个女生坐在我的位置上，“严佳赦”仍然偷偷看着女生。我走过去，叫了他名字，“严佳赦。”

周围人突然禁声了，惊讶地看着我。我说出口之后才发现，这竟然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可是周围的人也不用这么看着我吧，他竟然也这么看着我。

这一时让我忘了后面的话，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连女生什么时候离开我的椅子都不知道，我看着他。

他的脚已经快好了，石膏也已经卸下，他垂着头：“丁彬，我叫严佳赫。”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我在心里叫了无数次的“严佳赦”，竟然不是他。他叫“严佳赫”，我竟然没发现我错了。

他身边围着的同学憋着笑说：“严哥，我们先撤了。”

对了，他们都“严哥严哥”地叫他，老师也从来不叫他名字回答问题，我竟一次也没完整地听到过他的名字，一次也没叫对过他的名字。我木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话，或者就这样默不作声，我都忘了我是来找他讨要说法的，他明明答应了我，我的位置不会让其他人坐了。

他向我做着手势，我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算了，记好我叫什么，别再叫错了，那我多没面子啊。”

我愣愣地点头，然后回到座位上。

那件事之后，他周围的同学们开始和我打招呼：“学霸，我叫什么你记得吗？”

我虽然和他们不熟，甚至没有说过话，但我记人名还是很快的，小声说：“林阳，杜奕，周兴崎。”

他们笑呵呵地拉着我在严佳赫面前炫耀。我有些莫名其妙，和同学们也渐渐说上话，融进了班级。

有次去厕所回来，看到杜奕坐在我座位上，我就自动站在严佳赫身边，听着他和他们聊天。

严佳赫笑得仰头才发现我，他轻轻踹了一脚杜奕：“起来，我学霸回来了。”

我心里有种隐隐的高兴和想要落泪的冲动，他记得。杜奕不情愿地站起来，把位子让给了我。我坐在他身边，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听他说他以前的事。

我无意间转头，在女生堆里看到了那个两次坐在我位子上的女生，雀跃的心情一下停滞，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那个女生。然后发现，严佳赫的视线和我的视线看的是同一个方向，我的心像是坠入冰窖，还被针扎得留下了血。

我被自己突然涌上的情绪吓到了，强制镇定下来，但是又因为自己的猜测而激动颤抖。

我从小被村里的亲戚们说：“好好学习，将来赚钱娶媳妇，孝顺父母。”

我偷偷查资料，上网，在秘密基地挣扎，视线追寻着热爱，却又胆怯。

他的脚已经完全的好了：“丁彬，下学期我就回原来的学校了，你会不会记得我这个朋友？”

我听他说完，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要走了。对啊，他看起来就不是镇学校的人，应该是市里或者更好的学校的学生吧。

“我会记得。”我已经不再脸红了，也能和同学们进行正常的交流，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啊。

严佳赫笑了：“我也会记得你。”

我鼓起勇气看着严佳赫，啊，他笑起来有一个浅浅的梨涡，笑容很灿烂。

(四)

新学期已经过半，中考即将来临，原本下课就热闹的教室也安静了许多。

“丁哥。”杜奕拿着练习册过来。我放下笔，看了一眼题目，往椅背上一靠，皱着眉说：“我让你背的公式你是不是没背，过来过来，这道题是这样的……”

杜奕有些恍惚，什么时候开始，丁彬越来越像严佳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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