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其实年真的有味道（三）

其实年真的有味道，有几种味道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闻得到，而那些味道我也有二十多年或者三十年没闻到了。

过年前几天父母总要把那三间不破不旧的瓦房重新粉刷一边，俗称扫屋。

母亲是一个勤快人，以前在生产队当过队长——无论干什么活都要提前干完。早晨天蒙蒙亮伴着鸡叫，我裹紧了身上了棉被死活不想起来，倒是有一样东西我比较关心，那就是窗户上的冰花，雪只能排到第二了。

那时候的窗户密封很差，只是用几个小钉子把玻璃在木头窗框上固定好，然后用油泥封边，油泥干了之后就很容易脱落了，大都是我用小刀抠下来的，我喜欢抠那些缝里的油泥。

我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伸出胳膊去掀窗帘，窗帘的一角被缓缓揭开，有点像揭新娘的红盖头，只是小小的一角我就知道窗户上并无冰花外面也并没有下雪，胳膊也就如触电般缩回了被窝。

我知道希望不大了，此刻我还抱有一丝幻想，我把炕头的衣服一件一件拽进被窝，衣服带着火炕的余温在被窝里被我一件一件穿到身上，棉被被我一脚蹬起，一股热气很快散去。起身站到了窗帘面前，雄壮的我一把就把窗帘由东扯到西，心情也惘然若失。

在我的印象中冰花出现的概率极小，非天时地利人和不能得之。我屋里的窗户共九块玻璃，都是正方形，也只有一次九块玻璃上全都结满了冰花，而那一次正是母亲扫完屋的第二天。

父亲和母亲抬完一些重的家具父亲就不见了踪影，而我在母亲的催促下，开始向屋外拿一些力所能及的物件，动作自然是很悠闲的且满怀期待。

三间屋子被清扫一空，所有东西都来到了天井里，寒假的快乐至此也达到了一个小高潮，因为我能找到很多以前丢失的玩具。我拿着这些玩具在天井的家具中来回穿梭跳跃，借此抒发心情。

母亲表情严肃一把抓住了我，给了我一个任务，让我买靛蓝，我仰着头似懂非懂地听着母亲的详细介绍，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啥是靛蓝，母亲看着我懵懂的样子自己走出了家门。我又开始了上蹿下跳，把一个个失而复得的小玩具摆放到窗台上。

似乎很快母亲拿着一包蓝色粉末就回来了，又端出一个大铁盆，里面倒满了水，倒进蓝色粉末，一盆蓝汤开始在盆中旋转，我夺过了母亲手中的小木棍，接着搅拌，母亲开始向里面倾倒滑石粉，蓝汤并没有变白，只是没有刚才那么蓝了，我用指尖蘸着尝了尝，又苦又涩。

我高兴极了，因为我家的墙要变成蓝色了。

那盆蓝汤被母亲倒进了打农药的喷雾器里，开始加压，喷到墙上蓝哇哇的。很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一直会持续几天直到墙皮彻底干透。奇怪的是墙皮干了以后很白，看不出一点蓝色，我有点失望。

墙裙是要刷油漆的，紫色的油漆家家户户基本都是这样，刷完油漆此刻屋里的味道就更加奇怪了。

中午时候，父亲母亲因为做饭的事吵了一架，因为母亲煮的挂面太烂了，长大后自己成家立业知道夫妻吵架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某一件小事，那可能只是借口或者是导火线。

傍晚时分空中飘起了小雪花，我开始放起了鞭炮，雪越下越大，我把鞭炮不停地扔向空中，想象着有一个鞭炮把某一片雪花炸得粉碎。

晚上睡觉时那种刺鼻的怪味道至今难以忘怀和名状。

过年对小孩来说最大的意义莫过于吃了，可惜现在的小孩是感觉不到了，现在吃的已经和过年没啥两样了，年味也随之少了一大半。

过年时候杀鸡宰鹅我是很不愿意看到的，胡同里各家各户门前那一滩滩血渍，我总是离得远远的。但是对煮好的鸡腿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我偷吃过鸡腿。

母亲总会留两个鸡腿等过年的时候家里来客人拌凉菜用，所以盛放鸡腿的那个大铝盆总是被放到碗柜的最高处，望着高高在上的大铝盆，我发了一会儿呆，好像每天在铝盆前望一望心里就有一种满足感，这种延迟的满足感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一天后我动了吃鸡腿的心思，椅子上再放一个马扎，我咬牙晃晃悠悠把铝盆从碗柜上拿到了眼前，按照我早已定好的计划，每天只吃一口，过了年母亲应该不会责骂我。一口下去计划失败了，我改变了计划一天两口，或者三口，要不四口，其实五口也行。那时候的鸡腿都不大，几口下去已经露出了骨头，但味道是真香，越嚼越香，越香越嚼，根本停不下来。

第二个鸡腿快吃完的时候，我有点后悔了，伴随着一种恐惧感，鸡腿也没有刚才香了。我开始纠结，就这样在纠结和懊悔中吃完了第二个鸡腿。

后来东窗事发，父母并没有过多的责罚我只是说了我几句，母亲去邻居家借了一只鸡，我总感觉那只鸡是被我害死的。

鸡是早上杀的，晚上煮，我被安排给鸡烧火，我拉着风箱，不停向锅底里扔着玉米棒，玉米棒烧得通红慢慢绽开，泛着点点星光，火苗舔舐着黑鼓鼓的锅底。我的脸一阵阵地发烫。

母亲开始向锅里扔一些佐料，很快一股香气伴着水蒸气在屋里蔓延开来。我开始加快拉风箱的速度，母亲说不用那么快，小火就可以了。

屋里的蒸汽越来越多，我沉浸在这股香气中，如同进了仙境。后来吃过各种各样的鸡，但那些鸡的香味只是香料的味道，失去了鸡肉本身的那种香味和口感，我能吃得出来那些鸡活着的时候并不快乐。

要说过年年味最浓的地方就是奶奶家了，那是用鼻子闻得到的年味，刚迈进正屋，那烧香的味道混合着炉子里的硫磺味，着实让人肃然起敬。因为老祖宗们已经被高高挂起，准备回家过年了——请影。

迈进正屋门，见了影第一件事就是点上三支香，不能把香插到炉子里点，必须用火柴点，香在手里要与地面平行这是奶奶教的规矩。

我见过很多影，虽然是印刷品但奇怪的是几乎不怎么重样，但内容大同小异，上面写满了人的名字，活着的人是上不去的。

除了中间那些先人的名字，剩下的就是图画了，那是我最喜欢的，最顶端有两个老人安详地端坐在那，越向下越热闹，我唯独喜欢奶奶家这张影，因为上面的小孩特别多，热闹非凡，有放炮的，有拿着冰糖葫芦的，有挑着灯笼的，还有仙鹤，梅花鹿，最下端的中年人都身着五彩华丽的衣服簇拥着进了大院，建筑服装以及人物都是古代的样式。

在奶奶家吃饭的时候，我偶尔都会抬起头看看他们，感觉画上的人都很喜庆，特别是那些小孩，蹲在地上点炮的那个小孩离着炮很远，要是亮仔看到肯定会说他是一个胆小鬼。手里拿着糖葫芦的小孩，我数了数他的糖葫芦上一共才四个糖球，可能被他吃了一些，或者被人坑了，挑着灯笼的小孩旁边还有一个小女生相伴而行，灯笼里火苗画的很黄很亮，真担心会着起来。

味道是一种无法选择的可靠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