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未知的时空，我们一定会再见

一早起来，天阴沉着脸，不过今天的自己，没心情去揣测接下来是晴是雨。

头脑里一遍一遍回想着昨晚的梦，梦里久违的外公，当初全家最严肃的脸竟变得那么慈爱，我有些诧异，拼尽脑汁回忆着梦里接下来的情节。

奇怪的是，梦里愈发清醒的，脑袋一旦离开枕头，居然变得愈发模糊不清。

想起最后的离别，几乎所有儿孙都到齐了。唯独我这个和外公外婆生活时间最长的孙女，意外缺席了。

大学毕业在即，外婆指示母亲不要让我知道，一来怕耽误学业，更多怕我伤心她更加心疼，也违背了外公的遗愿。

现在想来，一生中被宠爱的感觉，莫过于此。

或许因为没有出席那样令人悲痛不已的仪式，我是家里为数不多梦里常常见到外公的人。

他总有很多放心不下的提醒，只是少了疾言厉色，永远那么温和。

每次梦见他，我都舍不得忘却，即便回想不起来细节，但曾经一起生活的细节却是历历在目。

“ⅩⅩ，快取烟火。”

“ⅩⅩ，快去泡茶来。”

“ⅩⅩ，好好打扫下。”

……

那时我生病休学，爷爷退休赋闲在家，一个是板着面孔，整日见客、看报喝茶，空闲时吞云吐雾一番，严厉逼人的老干部模样，一个是正处在青春期每天头脑有的没的想一通的孙女，迷恋漫画，喜欢追剧，爱美爱幻想，小小的人，主见大大的。

除此，两个人每天一起做的事，练字、练功，其他的事一个只管下命令，一个从来照办无误。

一开始，日子也算相安无事。

可是一天天过去，机械式地重复着服从命令，端茶倒水，打扫卫生，客人来了微笑相迎，递烟递酒……尤其那些客人实在是闲来无事，而我一个花季少女，就算那时还不怎么体会到一寸光阴一寸金，单单每天随叫随到，一拨去了，一拨又来――感觉这样下去不行。

一日，家里又来了熟客，而且早上刚来过，下午又来了。爷爷一如既往客气相迎，吩咐我点烟火且泡茶来。

当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听见了，愣是站着一动没动，迟钝片刻，径直往外走去。

“你去哪？”爷爷忙问。

回过头的我盯着爷爷，一字一顿地说到：“我不是家里的保姆！”

如今想起，还清楚记得自己当时口气的坚决，不过说完顾不得瞧一眼爷爷和客人的神情，就逃也似地跑开了――其实挺怕爷爷继续追问。

所幸，从那一刻起，我真的不用再做这些事了。

还有一年暑假，父亲受伤住院，母亲陪在身边细心照料，外婆去了舅舅家休养身体。

又一次，家里只剩下我和外公两人。

外公不会做饭，所以家务活我全包了。第一次打心里佩服外婆的先见之明，早早训练我学会了做各种家常菜，不至于日子过不下去。

麻烦的是，表姐妹和表哥他们也来到了家里过暑假，这下热闹了，可我的任务更艰巨了。

外公不时过来身边，问我他能做些什么。不忍一直拒绝，只好松口：煲汤时候帮忙看着点。

没想到他竟一动不动时刻盯着汤锅。等我们玩尽兴了，出来第一眼看到厨房的外公，我吓了一大跳。

外公满面通红，头上的汗珠不时滑落，脖颈的衬衫已经湿透了，估计一使劲，能挤出很多水来。

“你这是做什么？”我吃惊地问。

“应该好了吧，我一直盯着。”外公一边说，忙指指汤锅示意我看看。

“我没让你这么一直盯着，你赶紧休息一会。”这样的外公第一次见，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外公微微一笑，努力动了动身子，整个腿像不听使唤似的，身子也僵硬地向一边倒去，我赶忙扶住他。平日里看起来比较瘦弱的他，但那一刻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份量。

第一次突然明白别人嘴里常说外公“一丝不苟”的意味。

所谓认真做事，大抵如此吧。

直到今天，每当我做事虎头蛇尾，想要蒙混过关时候，总会想起外公那时的脸庞，顿感惭愧。

他是严肃的老人，也有这样可爱的时候。

因为没有告别，我总觉得他一直都在，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依然关注着我。

梦里的他，总是那么熟悉，而且越来越可爱了。

这让我感觉做梦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可以遇见那些现实中不曾再有机会亲近的人。

我相信，某个未知的时空，我们一定会再见。

哪怕是再一次听你下命令，也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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