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不是热闹是“静好”

道光三年，也就是1824年。

春节前的几天格外的清冷，这一日天刚蒙蒙亮，街道上便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第一批出门摆摊的人，因为他们要赶在其他人出门前挑一个好位置。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街道的角落里还有昨晚小孩子放过鞭炮的红纸，虽然隔了一夜，但靠近还是能闻到一点点硫磺的味道，不管是被白雪覆盖的街道还是硫磺的味道，都让年味更加浓郁。

路边炸油条的滋啦声，小孩们的笑声，悠悠荡荡穿过一排排白色屋檐，钻进了人们的家中。

距离过年还有几天的时间，但人们早已按耐不住喜悦的心情。

十六岁的王士雄早早地便提着两个陶壶出门了，因为前几天出诊耽搁了去购买第一批屠苏酒，现在他不能再错过了。

自父亲病逝后，舅舅俞桂庭对他们家一直非常照顾，这次的屠苏酒打来后先去给舅舅送过去点，王士雄想着，便加快了步伐。

即使是一大早，酒馆门口也已经围满了人。酒馆老板从凌晨一直忙碌到现在，酒坊外外飘着零星的雪花，酒坊内的热气却是依旧沁人心脾。

忙碌的老板额头挂着汗珠，手法老练地挥舞着手中的酒提子，不时用另一只手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去擦汗。

不时会有人进出酒坊，阵阵冷风也随之钻入脖颈，王士雄不由地缩了缩脖子，这难得的安静，是他很少能体会到的。

自从学医开始，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病症的对药，不是在赶往出诊就是一头扎进了医疗古籍。很少有像现在这样能静静地等着，等着前边的人走一步后自己跟上一步，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担心。

不光是他，就连一起排队的也都是说说笑笑，不似往日那般忙碌，都开始享受这一年中难得的休闲时间。

新春安康

出了酒坊，王世雄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但手脚丝毫不见停顿。

街道两边的人家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扫雪，小孩也都穿着崭新的棉袄，奔跑玩闹地穿梭在忙碌的大人们中间，大人们往往会一边抬手避让一边嘱咐小心，转头就又忙碌着手中的事情。

随着王士雄越走，整条街道也像是渐渐苏醒了一般，街角的鞭炮声和小孩的嬉闹声混作一团，让整条街道在热闹了起来。

阳光柔和且明亮，映在雪地上璀璨异常，也映着小孩的脸蛋...红彤彤。

逐渐热闹的街道，慢慢温暖的阳光，连寒风都不舍得打扰这样的气氛，直吹得人越来越精神。

街道旁一个正在扫雪的男人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刚走出门口怀胎七月的妻子，忙丢下扫把上去搀扶，妻子则是苦笑地横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当王士雄从门口路过时，转头正好看到二人。夫妇二人见后，拱手见礼道：“王先生，新春安康”。

这妻子王李氏在初夏时突然患病，内热外寒导致腹痛难忍、无汛而淌血，情况日益严重。

丈夫请了很多医生都不见好转，直到王士雄来舅舅家串门，听说后便为其妻子诊治，几服药后便痊愈如初，进而调理后还怀上了孩子。

王士雄忙回礼：“新春安康”。

舅舅家也没多远，不出半个时辰就已赶到，在放下屠苏酒后，舅妈又给他带了点蜜饯果脯。这时家人们的寒暄就显得有些俗套了，舅妈说城南有户人家的姑娘和士雄同岁，想年后保媒。

王士雄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朵根，连连告别后跑出了舅舅家，只剩下在原地掩嘴轻笑的舅妈。

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今天的脚步好像特别轻快，脸上也都挂着新年所独有的轻松。

不一会，便来到了自己家的街道，王士雄远远地看到自家门口站着不少的人。

随着他的逐渐走进，也看清了那些人。

原来都是他之前出诊过的病患或者病患的家属，还有几个印象比较深，有几个则是只记得长相不记得名字。

门口的众人看到了不远处的王士雄，大老远的就开始拱手行礼。

王士雄见状忙紧跑两步，在距离适中的时候拱手回礼。

众人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道：“王先生，新春安康”说着递过来了一个油纸包。

细微之处显医德

这个书生模样的人名叫程骥，去年进城乡试期间家中老母突发疾病，当时王士雄诊其脉象内虚外实，体内阳气将脱，并非其他大夫诊治的脏火过盛。于是力排众议讲明病理和自己的理解，最终顺利治好了程母的病。

在治病期间，程家人想给乡试的程骥写信，但也被王士雄拦下来了说“程母此病虽然突发的急，但现在已经找到了病灶，就不要去影响程骥的乡试了”

最后，程骥乡试归来听闻后甚为感激，协礼登门道谢二人攀谈良久，发现眼前这十四岁小孩深明大礼，心性成熟，远不是这把年纪能有的见识，心下对其更是多了一份尊敬。

王士雄婉拒了程骥的好意，问起了程母现在的健康问题。

程骥笑道：“家母现在身体康健，有劳王先生挂念，这是家母亲手做的糕点，说让我务必亲手交给王先生。”

见礼让不过，王士雄忙道：“真是愧不敢当，各位抬举王某了，快进寒舍一坐”。

众人拱手施礼后跟着进了王士雄的家。

王士雄自从父亲病逝后，家境逐渐落魄，等人都进来后堂内就显得有些局促。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跟王士雄寒暄，对于这种场合他还是很陌生，应对不下来，只能来回跟人拱手客气。

突然，一个眼角含泪的中年男子，上前一躬到底道：“王先生，您可还记得我”。

这中年男子名叫杨金恒，他家是苏州的，做脚夫之类的工作，因家中排行第三大家都叫他杨三哥。

就是今年秋天的时候，他七岁的女儿病倒了，多出求医后病情愈发的严重，原本听说杭州有王家一族医术了得，便求医至此。

那时，外边的人说王家医术了得说的是王士雄的父亲，但前年王父便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杨金恒万念俱灰，只得打道回府。

可就要回杭州的时候，他却偶尔在茶摊听到有人传王士雄的事迹，说医术能和其父相比。

这无疑是给了他一个希望，他连夜打听到了王士雄的住所，敲开了门。

房间内，王士雄正在烛光下一边看医案，一边把药箱归置好，药箱内的器具和应急药物都是要每天拿出药箱进行保养，不然很快就不能用了。

但归置药箱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一般的大夫都是把器具和应急药物放在油纸包中，用的时候可以直接拿出来用。

然而王士雄跟父亲学医时便养成了一种习惯，那就是预备两套器具和应急药物，每天休息前把一套器具和应急药物都整理一遍放入药箱。

这样做虽然麻烦，但药箱的作用是为了能节约时间和携带物品，要每天都要临时整理，那会耽误大量的时间。

至于晚上休息整理，是因为晚上登门的一般都是急症，容不得半点怠慢，要急病属之所急，这是最基础的医德。

医者，难以痊愈的心伤

一阵敲门声的响起，将阅读医案的王士雄惊醒，没有多余的问话，直接披上单衣提上鞋子就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气喘吁吁杨金恒，他看到王士雄后眼神中不免流露出了失望，急切地问到：“你可是王士雄？”

王士雄点了点头，问道：“你是来求医的吧，慢慢说别急”。

杨金恒由于过于劳累，加上言语急切，说了一通王士雄好容易才听明白。

杨金恒的小女儿患病已经有些日子了，王士雄在没有诊断的情况下也不敢给他确定的答复，反而是说道：“不如我随你去苏州走一遭，咱们走运河加紧点脚步，应该四五天就到了，可好？”

杨金恒先是一愣，紧接着忙拽着王士雄的手道：“太好了，太好了，谢谢王先生，谢谢。”

一般来说，大夫出诊的距离不会太远，毕竟又不是游医，这动辄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路程颠簸一般大夫也吃不消。

好在王士雄年轻，身体恢复快经得住折腾，加上父亲去世时自己立下的志愿，这趟说是出诊治病，实际上也算是他自己的一个考验和历练。

然而，事情总没有故事那么美好，杨金恒七岁的女儿病情拖的时间太长，加上之前所用药物对病情的加重，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王士雄自然也不想一个幼小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便拼了命的医治，他没日没夜地研究病症，想要找出病灶，又以身试药直到试的自己几度产生药反。

他找了很久还是没能找出办法，他心里已经知道小女孩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病情已经侵入心肺无法逆转，但他就是不愿意承认。

他还记得，刚看到小女孩时那消瘦又虚弱的模样，以及她纯真但极度害怕的微笑。

小女孩身体穴位上的针眼已经无法愈合，脆弱的小生命正在经历常人所体会不到的痛苦，但她还是对来人报以微笑。

她是那样的脆弱那样的纯真，又是那么坚强那么的勇敢。

当最后，王士雄无力的放弃了治疗可能性时，坐在小女孩床榻旁一言不发。

小女孩艰难地挪动手臂碰了一下他，沙哑无力的道：“先生，我能好起来的对吧？”

王士雄闻言像是一口气堵在了胸口，眼中泪水一个劲地打转，张了张嘴但都因为哽咽而说不出话，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女孩甜甜地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最终，小女孩在一天夜晚悄然离世，没有痛苦也没有害怕。

王士雄在那夜再也忍不住了，一个人在客栈房间放声痛哭了起来。

其实，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之前他所遇到的病人以他的医术和天分都可以应付，但这次是他第一次看这一条生命的消逝，而且这个生命是那么年轻，是那么纯真可爱。

愈挫愈勇

小女孩成了王士雄放不下的心结，每每想到他都懊悔自己的医术没能更进一步，懊悔自己不能再早点遇到小女孩，不能去挽救这个幼小的生命。

当时的不辞而别，此时再见到杨金恒，小女孩已经天人永隔。

杨金恒非常感谢王士雄，感谢他能不辞辛劳地去苏州为女儿治病，感谢其治病期间的坚持和真诚。

王士雄看到他只觉得心中的愧疚，如果自己当时的医术能更上一层，说不定就能在绝境中找寻一线生机。

就在那一刻，他便立下志愿，守孝三年一过自己就游医各地，努力钻研医术，好去拯救更多的像小女孩那般可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