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年纪的他,为何在大雪封门的严冬走村串户戗刀磨剪子?

暖阳

文/张全刚


一把年纪的他,为何在大雪封门的严冬走村串户戗刀磨剪子?


风,还是那么凛冽。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朵大朵成团的雪棉,在空中激烈地打着旋,一阵紧着一阵,铺天盖地罩下来。一只鸟雀都没有,天与地都被冻住了。房屋还有树林被大雪裹得严严实实,直挺挺地矗立着。就连平日里最欢实的狗,这会也老老实实地蜷在主人的厚棉裤腿跟前,微眯着眼,一动也不动,只为了能够蹭一些热乎气。不知道谁家的“呆鸡”,在雪地上留下几行弯弯曲曲的竹叶般的印迹。天知道它在外面溜达什么。这光景,哪里还有一丁点可以啄食的东西,不是“呆鸡”还能是什么。难道就不怕被雪光晃瞎了眼,找不到回家的路么?

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火盆里窜着通红通红的火苗。燃烧的树枝和树根噼里啪啦地欢叫,火星子溅得老远。好闻的烟火味从门缝里挤出来,弥散全村。

“磨剪子来,戗菜刀”,苍老又略显乏力的吆喝从村头传过来,一声,又一声。你分明可以听见吆喝声里透出的股股寒气。渐渐地,车轮子碾压积雪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一个苍老的身影从村头慢慢挪过来。这一身的灰,与天地间的白强烈对比,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叫人不觉从心底里泛起微微的疼。这种痛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实,就像手指肚上扎了根刺,让人不敢碰触。因为你的每一次撩拨,刺痛就会由内炸裂,久之不去。

终于,有户人家的门“吱呀吱呀”地开了。从门缝里磨磨蹭蹭地探出一个臃肿的脑袋,用厚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微眯的眼。冷风裹着雪花袭过来,脑袋被吹了一个激灵,旋即又缩回去。小半天,才又重新探出来,冲着灰色的身影叫,“磨刀的,过来这里,进屋暖和暖和,有把菜刀要磨磨”。仿佛是暗夜里行走的路人,忽然看见一盏灯亮,老人原本冻僵的面部一下子舒展开了,惊喜地赶紧连声应诺着,加快脚步,趔趄着奔过来。

老人停在门口,支好车,又使劲跺几下脚,抖下粘在破棉鞋和旧裤腿上的积雪,再拿块脏兮兮的破布在身上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一顿抽打,直到浑身的落雪都打落干净。这才哈着手,从车后座取下木凳和磨刀石,还有一块旧抹布,连声道谢着进屋。古道热肠的主人赶紧递过来一碗加了姜片的热水。老人憨厚地道谢,一仰头,咕嘟咕嘟地一气灌下去。拿手顺势抹一下嘴,就算擦过了。这时候,主人才看清楚他的手。那是怎样的手啊,像枯裂的被烟熏过的老松树皮,又黑又糙,张着一道道黑乎乎的口子,就像熊孩子的地理图册上纵横的粗细线条。有的口子还粘着已经凝固的血迹。在这样的天气,你怎么还要一个人出来找活计呢?你的老伴呢,孩子呢,他们也不知道心疼你吗?

老人似乎看出了主人的心思。裂开嘴一笑,老伴早些年得了坏病,早翘辫子了。临死也没撇下个一儿半女,现在就剩俺一个孤老头子。在家只能瞅屋顶咯,实在是闷得慌,还不如出来磨几把刀,还能挣俩零花钱,够吃饱饭,够买盒烟就行。趁着身体还行,要是能再攒两个钱最好,省得以后干不动了,总不能眼睁睁地挨饿哈。说着,老人从破夹袄上扎着的宽布腰带上抽出一根老长的旱烟袋,在烟包里使劲摁足了烟叶,就着火盆点燃,吧嗒吧嗒地狠撮几口。嘿嘿地笑着,好像怕主人家担心,又补充道,反正也累不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看见主人连连点头,才放心似的往鞋底磕几下烟袋锅,重又塞进腰带里。

老人利索地把磨刀的木凳放好,支起磨刀石。自己骑在木凳后头,拿根绳子系在磨刀石一头,再打个扣用脚蹬着,算是固定住工具,拉好架势准备干活了。“大姐,麻烦你帮忙给俺打半盆水来”,又转头问,“您要磨哪把刀?拿过来俺瞅瞅”。老人接过主人递过来的锈迹斑斑的菜刀,拿拇指肚在刀刃上横着划几下,摇摇头笑道:“这刀得有半年没磨了吧?一点刃都没了,怕是豆腐都切不利索咯。”说罢一扬眉,“不过不要紧,经俺的手,没有磨不好的刀,半袋烟工夫俺保准还给你一把嘎嘎新的”。老人对自己的手艺充满了超级的自信,脸上写满了大大的骄傲。果然,随着老人身体有节奏的前伸、拉直,再前伸、拉直,屋里响起“嗤啦、嗤啦”的刀身和磨刀石的摩擦声。不大工夫,生锈的菜刀便重见天日了,刀身明晃晃地泛着寒光,就连刀刃上的几个豁口,也让老人修得没有一点痕迹。老人取出一块旧布片,卷成卷,用刀刃轻轻划过,布屑就随着主人赞许的目光纷纷飘落,落英般优美。老人脸上的骄傲和自豪也更加灿烂,层层叠叠的皱纹舒展开来,一张老脸笑成了花。

“老人家,这个给你多少钱?”主人被老人的乐观和精湛的手艺感动,暖暖地问。“咋都行,您看着给吧,块儿八毛的都行”,老人擦了擦手,暖暖地应着。屋里满满的温情,热烘烘的,没有一丝讨价还价的生意铜臭。主人硬塞给老人两块钱,感觉还是不过意,又往老人的破衣袋里塞进两个热乎乎的馒头。老人推却不过,只得憨笑着收下。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家伙,连声道谢,裹紧棉衣,出门赶往另一家生意去了。

直到开春,村里再没见那个苍老的身影,再没听见那熟悉的“磨剪子来,戗菜刀”的吆喝。许是老人改了行,干了别的;又或许,是老人的身体不再硬朗,干不动了。可是,农家的日子还是照旧,种种猜测或者说是担忧,也就随着南塘的冰融,渐渐消逝在农人们的忙碌里。

只是,当家里的菜刀剪子钝了的时候,人们还会不时念叨起那个憨厚的磨刀老人。而我心里,除了对老人深深的挂念,还在为一种民间技艺的即将消亡惋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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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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