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桃花雨

阳光从头顶上淌下来，杨桃花从一棵桃花盛开的树下飞快地站起身子。我连忙喊起来，羞羞羞，把脸抠！

杨桃花羞红的脸上闪烁着桃花的颜色，恶狠狠地扑向我，一把揪住我的耳朵低声说，再胡乱喊我揪掉你的猪耳朵！说，你看见啥了？

我连忙捂着耳朵说，杨桃花，俺又不跟你一样非要蹲着尿，啥也没看见！

坏了坏了，臭二狗子，死二狗子！杨桃花伸向我的手又缩回去了，这回杨桃花不再凶了，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两只眼睛从指缝里偷偷地看我。看了半天猛地站起来，抓住我的衣襟说，我娘就是尿尿时被我爹看见才跟了我爹的，你也不许耍赖哦！

我说我二狗子什么时间耍过赖？哪次赌石子输了我不是乖乖地让你刮鼻子？大不了长大俺像你爹娶你娘一样娶了你！杨桃花就放了我的手说，真的？拉钩！我说，拉就拉，二狗子还怕你不成？

杨桃花就轻轻地勾着我的小手指，靠着满树的桃花笑得和桃花一样好看。

那一年我八岁，杨桃花七岁。我们都是笊篱沟小学的学生，杨桃花一年级，我二年级，我爹是校长。我娘嫌我爹当民办教师太穷跟我爹离婚走了，我爹就整天板着脸，喝醉酒把我揍得哇哇叫。

后来，我爹找了后妈。杨桃花经常会抚摸着我被我爹和后妈揍得乌青的脸和揪得渗血的耳朵说，二狗子乖，二狗子不哭，你爹不喜欢你我喜欢你，长大俺要做你老婆呢。杨桃花就拉着我在桃花树旁坐下，揪来一把酸酸草说，二狗子哥，桃花给你做饭饭吧。然后，我们就一人端着一块瓦片坐下来，把大把的酸酸草塞进嘴里，嚼出阳光的味道。

后来的日子，就像笊篱沟那常年哗哗流淌不尽的溪水一样，轻飘飘地淌了过去。我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的一家小报当记者。故乡笊篱沟的记忆越来越远了，只是那一树桃花依旧经常在我的梦里灼灼盛开，勾起我对故乡的缕缕思念。

再见杨桃花的时候，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城市的公园里开满了一种叫做碧桃的花儿，只是不结桃子，而是一种观赏植物。我到一家很有名气的公司采访，说是采访，其实就是为了完成报社给我下达的广告任务。那是我在报社上班的第一个月，完不成任务我就得回家乡笊篱沟种地去，因为口袋里的钱已经没法让我在这座城市里坚持下去。

正在我和那个秃头的胖老板拐弯抹角地谈着广告的时候，一个衣着时尚的女孩闯了进来。胖老板慌忙地站起来说，你怎么找到公司里了？不要胡闹！

女孩径直走向胖老板面前的沙发，我连忙站起来，刚准备退出去的时候，我突然喊了声，杨桃花！女孩看了我一眼，有些慌乱地转过身去说，先生，我不叫杨桃花，你认错了。我讪讪地退了出去，背后传来女孩和胖老板激烈的争吵声。我一边走一边想，怎么会认错呢，杨桃花下颌的桃花痣是我永远忘不了的标志啊。

许多年后，我终于成了城里人。再回家乡时，我听说了杨桃花的消息，说是在我留城那一年，杨桃花从城里的出租屋窗户跳下，当场像一瓣桃花在城市的水泥地面凋谢。原因是一个城里的老板包养了她却又抛弃了她。我愕然想起，那一次我到那个老板办公室采访不久，一个叫“桃花雨”的网友加了我的QQ，只发给我许多张胖老板违法经营的照片从此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猛然想起原来她就是杨桃花。靠着这些照片，我成功地签下了胖老板的广告，而且一直到我离开那家报社，这些广告成了我在小城站住脚的资本。

回城的路上，漫山遍野的桃花像粉色的云彩缀满了山坡。我站在一棵缀满花朵的桃花树下，想起了童年的往事。这时，天空突然落起雨来，湿漉漉的花瓣随着雨水落了我一身，我仿佛又看见了七岁那年的杨桃花。她说，二狗子哥，长大俺要做你老婆呢！睁开眼睛，眼前只有一瓣瓣的桃花在雨水中翩翩飞舞，像极了一个人的命运，无声无息地飘落。（选自小小说集《雨中奔跑》，江西高校出版社2017年10月第1版）

明晓东，男，陕西柞水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高中未毕业即辍学打工，先后当过建筑工地农民工、打工记者、中学教师、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目前已有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2000余篇散见于全国各地文学期刊，出版小小说集《雨中奔跑》，作品数十次入选各种权威选本、高考中考试题及教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