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幸福的高度

那个夏天，天热得像一只巨大的火炉。由于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我被一场不知不觉的病送进了医院。就这样，我遇到了他。一个黑黑壮壮的小伙子，就住在我的邻床。

刚来时，小伙子笑呵呵地和我打招呼，询问我的病情，他说他长这么大从没住过院，这次只是血压有点高，小毛病不碍事，过几天就能回去。回去继续侍弄他的鱼塘，到时候把十几斤重的大草鱼给病友们每人送一条。他说得轻松而随意，而医生却总是不告诉他病情，只是把送他来医院的哥嫂叫到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俩人一路争吵着什么，见了他却突然地不说话了。小伙子依然大大咧咧地说笑着，丝毫没有觉察到什么。

几天的检查做完，先是小伙子的哥哥回去了，接着嫂子也回去了，来了一个女孩照顾他，他告诉我们这是他的未婚妻。小伙子这才似乎觉察到什么了，不停地问医生自己的病情，医生只是无奈的摇头。问他的未婚妻，未婚妻只是沉默不语。直到有一天被推进透析室，肚子上插着管子出来，小伙子才明白自己得的是尿毒症。后来，他终于明白了哥嫂为什么总是争吵，一是因为钱，二是因为医生建议哥哥捐出一个肾来给弟弟。两样嫂子都不同意，最后哥哥嫂子扔下他一个人在医院，一去不返了。

爽朗的笑声突然消失了，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小伙子变得时而一言不发，时而焦躁不安，甚至有时会突然地拔掉身上的管子，准备从病房的窗户跳下去自杀，我们赶紧帮着他的未婚妻把他从窗台上拉下来。而他的未婚妻总是极尽温柔地安慰他，精心细致地照顾他，任由他发泄内心的绝望。等他折腾够了在他的鼾声里趴在床沿上睡去，那种不离不弃让病房里所有的人感动不已。

有一天，他非要拉我一块去病房外的走廊里抽烟。我看着他未婚妻无奈的眼神，只好跟着他来到走廊一处僻静的地方。一支烟刚刚点着，就见一个拿着扫帚的老头过来，喊着让把烟灭了。这时一个同样穿着保洁工作服的老太太过来把老头叫走了，然后把小伙子的未婚妻叫到一旁询问他的病情。之后走过来，在小伙子旁边坐下来，对小伙子说，想抽就抽吧，抽完好好配合医生治病。我认出这对老人，是医院的清洁工，就住在走廊尽头的杂物间里。老太太看着小伙子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对他说，老头子刚才吼了你，脾气不好，你别见怪。然后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说老头子几年前得过癌症，当初是如何的绝望，因为阻止他跳楼自杀，几次她的胳膊都被他拽脱臼了，后来借遍了所有认识的人才治好了病，要不然也不会快七十岁的人了还来城市里当清洁工。小伙子沉默不语。老人等他把烟抽完，把烟头轻轻地扫进簸箕说，生死由命呢，你还有治好的希望，何况还有无怨无悔爱你的未婚妻，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啊。

第二天，阳光洒满窗台的时候，小伙子又恢复了刚来时的乐观自信，除了自觉地配合医生治疗外，就是和我聊天说笑。小伙子先于我出院，他已经学会了自己透析。走的时候，他笑着对我说，老哥口福不行，大草鱼你是吃不上了，回去要把家里几十亩鱼塘全部卖掉，准备换肾。小伙子告诉我，以前总想着要拼命赚钱，以为有了钱就有了幸福，现在才知道赚再多的钱也没有健康地活着重要。

几年后，我的工作发生了很多变化，主动放弃了许多机会，也轻松了许多。闲暇时我常会想起那个年轻人和那对老人，是他们让我学会了坚守与放弃，懂得了幸福的真谛。是啊，富人有富人的烦恼，穷人有穷人的快乐，幸福原本没有高度，只要心存美好与善念，活着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最大的幸福。（原载《市场星报》2018年11月25日第三版“生活大学”版）

明晓东，男，陕西柞水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高中未毕业即辍学打工，先后当过建筑工地农民工、打工记者、中学教师、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目前已有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2000余篇散见于全国各地文学期刊，出版小小说集《雨中奔跑》，作品数十次入选各种权威选本、高考中考试题及教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