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热爱生活的老太太

想写写那位老太太，已经很久很久了。

我们前面的那座楼是一座老楼，是可以烧大锅的那种建筑。临近中午，我如果恰好在阳台上忙活着什么，会看到前面那座楼的烟囱冒出缕缕青烟，这时，我常常有一种回到乡下妈妈家的感觉，很亲切。那座楼的小房在我所居住的这座楼的正前方，那座楼居住的大多是一些老人，那座楼几乎家家户户都备着烧大锅的干柴。

于是，所有在小房里或者小房门前干什么事，我站在阳台都尽收眼底，一览无余。这倒并不是我有偷窥之嫌疑，有些时候，有些在下面忙碌的人着实太吸引我的眼球，让我不得不经常有意地去找寻他们的影子。

就像那位老太太。

第一次注意到那位老太太，是一次周末，我在阳台上晾晒衣服，我听到窗外一直有锯木头的声音。我想，这谁从早晨就一直没闲着在外面锯木头？我有意识地朝窗外看去，一看不要紧，看了之后，我张大的嘴巴一时半会儿没回来。因为我看到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锯木头，一般说来，干这种活儿的都是男人；即使是女人，也应该是比较年轻一些的，但从大清早就在外面锯木头的竟然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我放下手中的活儿，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老太太的一举一动：她是站立着干这活儿的，虽然脊背有些佝偻，但她却稳稳地站着，而且是用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则是踩在架在前方凳子上的木头上，她左手辅助按住木头，右手紧握锯柄，有节奏地一上一下伸拉着，锯断一截，便把它扔在身后，她身后的小木头已经堆成小山了。有时，我看到她直起腰来，看了看她身后已经锯好的木头，这时我正好看到她的脸，我看到的竟然是她嘴角一丝笑意。是的，她真的笑了，我想，可能是为她近一上午的劳动成果而欣慰吧？

从此，在我心里，我就算认识了这位老人，我便特别注意起她来，每当她来到她的小房门口做事情时，我便开始观察她，当然仅限于我的休息日，几乎每次都看到她在下面忙活，不是栽东西，就是浇水，或者整理她那些小柴火……而她傍晚的时候便会跟几个老太太一起围着小区的甬道遛弯，边走边说说笑笑。但老人并不知道，在她面对的三楼窗户边上，一直有一个人在观察她。我在心里下了定论：这是一个热爱生活的老人。

有一天，我看到老人又在下面忙活，她这次是在保温箱里种韭菜，她先把韭菜一撮一撮地从一个箱子里挖出，是的，她应该是先育的韭菜苗。然后再把它们栽到另一个已经装好土的保温箱里，她并不着急，她先把韭菜苗都挖出来，然后把它们精心地梳理一下，再把它们一一栽下。当时我想，今天我有空儿，这次我一定要跟她聊聊天儿，于是我带上我家小狗下楼了。我拐过楼角，走近老人，跟她打招呼：“阿姨，你在栽韭菜吗？”老人抬起头来，很和善地应了一声，为了跟阿姨多说几句话，我假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地问了一句废话：“阿姨，这韭菜为什么还要挖出来，栽到另一个箱子里？”我明明知道是为什么的，因为妈妈跟我说过。但老人却很认真地给我讲了一下原因，听得出来，这是一个种菜的老把式。跟她攀谈的过程中，我知道，在台阶上大大小小的三四个保温箱里的大葱韭菜香菜啥的，都是她栽种的，而且硬化路面上的那些小洞洞里，她都在每一个小洞里栽上一棵葱，而那葱也真的很争气，有的挺拔粗壮，有的亭亭玉立。

今年，我也学着前面的老太太们，在保温箱里栽了些葱，但长势实在令人堪忧：细细的、弱弱的，真的不成气候。我问阿姨为什么我栽的葱长得不够粗壮。阿姨告诉我说保温箱太浅了，土太少了，扎不下根去。然后对我说：“你另找一个大一点儿深一点儿的箱子，装上土，就放在这儿，等我闲着时给你重新栽一下。”我能听出来，阿姨说的很认真，她是真的要帮我重新栽一下。但我只是答应着，我怎么好意思让这样一位老人帮我干活呢？后来，我找了一个大点儿的箱子，找了一些好土，在一天傍晚下班后，重新栽了一下我那些“弱不禁风”的葱，浇透水。果然，过了几天，我那保温箱里的葱也郁郁葱葱地长起来，现在我再也不用担心：要炒菜爆锅时，突然发现家里没有葱了。

那天，我又一次跟阿姨交谈，我知道她已经八十九岁高龄，但我一直没问她的子女。我不想问，我怕听到我不愿意听的信息，我只希望，只要我在这里住着，就能看到她每天在小房门前忙碌着。

谁说风烛残年就过一天算一天吧？谁说耄耋之年就凑合着过吧？谁说七老八十就不可以像年轻人那样生活？这位阿姨的生活不是过得有滋有味，她的作息不是有条不紊，她的表情不是总是写着满满的笑意吗？虽然我不曾看到她有子女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