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不治之症

四月的东海，总是下着雨，阴霾的天色下是那灰暗的心情，在东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门口，呆呆地站立着一个失魂落魄的中年女人，她那稀疏而发黄的头发已经被雨水全部打湿了，它们都无精打采地趴在她的头皮上，而那黄而干瘦的脸颊上，只有两只空落落的洞，它们在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她的双腿像一个失去了线的木偶呆板而无力。

虽然天在下着小雨，但不点也不影响在医院门口的人潮汹涌，不过大多数的人他们都行色匆匆，在他们的脸上都挂着一副漠然而又冷峻的面孔，本来在这样的生死场上，人们都会选择对生死的熟视无睹，可是，这个女人她太特殊了，她在雨中的神情，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有种天就要压下来的感觉，很快，她就引来了很多人的回眸与频频回首。

可是，面对着这些来自于四面八方的面孔，女人像没有看见一样，她就这样呆呆地一动不动，任凭大家像围观动物园里的动物一般在打量着她，而雨水像小河般从她的脸颊上流过，她的衣服渐渐也失去了硬度的支撑，终于像一张薄薄的纱笼在了她的身上。

有个好心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把一把伞撑开，放在了女人的头上，那是一把大红色的雨伞，红色的伞在灰色的雨里，可能是自带着一点太阳的光芒吧，女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她抬起了头，一张苍白的脸上流出了两行浑浊的泪，女人掩面痛哭了起来。

这个悲伤的女人叫张芳娟，是一名工厂的普通女工，42岁的她长得其貌不扬，她的皮肤不白五官也不精致，个子不高头发也不洋气，是一个放在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普通女人，而她因为在这段时间，总是觉得胃不舒服，动不动就不想吃东西，有时候还感到非常的恶心。

她不娇贵，也没有资格来娇贵，因为有三个老人、一个孩子，像四座大山压在她的头上，她的丈夫李万贵与她一样也是一名普通的工人，不过，他已经下岗有几年了，46岁的李万贵，一没有学历、二没有资本、三也没有年轻的体力，他只能给别人打零工来挣些辛苦钱，这几年外卖的工资不少，他就干起了外卖的工作。

他们家有一个刚上高中的儿子，儿子李奇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他知道自己的家境不太好，所以，他在学习上很是用功努力，而他们还有三个老人需要赡养，张芳娟的父亲已经不在了，而她的母亲已是快80岁的老人了，平时身体还好，但这二年也渐渐到了需要人照顾的年龄了，而李万贵的父母更是老迈，他们三个老人虽有着一些菲薄的退休工资，但是每年的大病小病就没有断过。

面对着这样的家庭，张芳娟怎么敢娇气呢？儿子的功课辅导不了，但是生活上的照顾却是她一肩来挑起的，那三个老人，她更是有了空就去轮番地上门看望照顾，而李万贵更是为了挣多一些的钱，一天都没有休息过。

前几天，实在受不了胃疼折磨的张芳娟，她请了半天的假去了医院看病，本来她想着开些药吃吃就好了，可是谁知道，今天却拿到了医院判给她死刑的通知书，她脑袋空空地走了出去，两眼无神像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她不知道怎么回到了家，懂事的李奇已经开始自己做起了作业，而丈夫李万贵照例没有回来，张芳娟忍着止不住的泪水，换下了已经全湿的衣服，她来到厨房，看着这个虽然简陋却充满了温馨的地方，他们家那小小的厨房，已经被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具挤得满满当当。

张芳娟想起了她与李万贵刚开始结婚的时候，那时候他们是多么的幸福啊，虽然这个新房不大，但却是他们人生启航新的启点，他们一点一滴把这个不大的空间，塞得像琳琅满目的小卖铺，张芳娟是简朴的，她总是在精打细算里小心地过着日子。

李万贵经常开玩笑地说，张芳娟就是他的田螺姑娘，每天只知道干活，从来不舍得像别的女人那样打扮、收拾自己，而每次听到这些话，张芳娟总是一乐，她说：“我喜欢做这样的田螺姑娘啊，我喜欢为我所爱的人做任何的事情，有钱难买我乐意！”

而李万贵总是开心地把她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美艳无比的俏女人，其实，张芳娟在年轻的时候也是爱美的，可是，她知道自己资色平平，也没有什么傲人的身材，自己就是再收拾打扮也不能变成大美人，所以，还是务实一些最重要。

而李万贵却长得不赖，年轻的时候，他还喜欢写写画画的，当时，喜欢李万贵的人还真不少，张芳娟知道自己的短板，要想在众多的姑娘中脱颖而出，凭着外貌肯定是不行了，那只有用自己的勤劳与善良来打动他了，可是光凭这一点还不够，当时，张芳娟更是走了李万贵父母的亲情路线，最终，李万贵真如了张芒娟的愿，他们走到了一起。

因为，相比张芳娟的家境，李万贵家的条件要差一些，他还有三个弟妹要抚养，而在张芳娟家她是一个独女，而且张芳娟更是出了名的能干，几相比较后，李万贵在务实上看得比一般人要清醒得多，爱情在婚姻的柴米油盐里只是一剂调料品罢了，有它很好，没有它也能过。

他们二个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爱情也好经济实惠也罢，总之，就这样一走就走过了20个年头，在这20年里，李万贵真是享够了张芳娟的好，在家里他基本上是什么活都不干的，他与儿子平时的吃穿用行，全部由张芳娟包了圆，他们每天一个只负责挣钱，而另一个只管学习就行了。

日子本来可以这样无风无浪平静地过着，可是，谁知道病魔却找到了张芳娟的头上，她的过度节俭终于有了恶果，因为，在他们的家里，为了省钱，张芳娟对自己几乎到了极度苛刻的地步，她五年不给自己买任何的新衣物，化妆品那更是一瓶大宝就打发了，但对待李万贵也与李奇她是很大方的。

她知道一个男人在外面不能没了面子，所以，一年四季李万贵的衣物不说是有多贵多好，但总是有新衣服换的，而在李奇的学习上，张芳娟更加是舍得下血本，一节500元的课外辅导班，她也咬着牙上着，逢年过年几个老人的衣物礼品，她也是早早就打点好的，这么多人她都照顾的很好，可是，唯一没有想到要好好照顾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在他们家里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剩饭、剩菜那是不能倒掉的，那是张芳娟每天下一顿的主食，丈夫要养家剩饭他不能吃，而儿子在长身体，剩菜那也是不能吃的，可是，每顿饭都不能保证能吃完，而这些都是宝贵的粮食与金钱，这些也是不能浪费的，只有张芳娟的身体是最不值钱的，她不求能吃多贵多好，吃饱穿暖就是她一生的所求。

旅游她更是想都不敢想，那要花多少钱啊，那些钱给儿子上几堂不好吗？东海离西湖是那么的近，只有短短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可是她却舍不得花那种只看看景色的冤枉钱，20年了她就像是一只辛苦耕耘的蜜蜂，她只想着能和相爱的人相守到白头，只想看着儿子长大后上一所好的大学。

可是，她千算万算却不知道老天却对她按下了暂停键，她想着想着就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了，可她又看了一眼正在学习的儿子，她硬是把眼泪咽了下去，她像往常一样给儿子做好了饭，等着丈夫的回来。

天彻底地黑了，李万贵回来了，他一边抱怨着天气，一边又在说着今天的单子还行，今天虽然辛苦但是却有几个客人给他了一些小费，他很开心，吃饭的时候他还喝了两小杯白酒，儿子还是如往常一样，一吃饭就不吭声了，只有张芳娟，她心情黯淡，只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李万贵自顾自地说了一会，才发现今天家里的气氛有些异常，他看了一眼张芳娟，发现张芳娟的眼睛有些红肿，他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张芳娟此时的心情像是被雨泡过一样，冷冰冰湿漉漉的，可是，她却不能对着他们敞开心扉。

她只是苦笑了一下说：“没有什么，今天下雨心情不好，等会休息一下就好了。”李万贵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她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女人，有什么话总是喜欢放在自己的心里，对待这个女人，他知道自己是不爱的，他是一个有些浪漫情怀的男人，年轻的时候喜欢舞文弄墨，可是为了生活他放弃了很多，包括自己的理想与爱情。

这个女人让他提不起一点浪漫的情趣，可是，他却知道自己是离不开她的，她的无条件付出就是一个铁石心肠也会为之动容，更何况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在他的心里，父母和孩子是最重要的，做为一个妻子她无可挑剔，可是做为一个爱人，她却是不完美的。

有时候他会幻想着如果她不在了，他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是重新找一个女人，还是会陷入对她的想念里呢？不过，这种念头只会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而已，毕竟，在这场婚姻里，他是既得利益的一方。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天马上就要到来了，张芳娟现在已经身患重病，如果他要是知道了他会做什么样的反应呢？他会为她流泪？还是会为自己再没了这样的照顾而伤心呢？

那一夜，张芳娟也想了很多，她想到了这些年来自己的付出，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呢？她不在了以后，李万贵是马上就忘了她？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呢？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一阵的悲凉， 这一生，她只为了别人而活了一辈子，现在，她想去西湖看一下了，她还想去国外瞅一瞅，世界那么大，可是，她却一生都被困在了这个小小的家里。

明天，她决定好好地去吃一顿，不再担心花钱，不再担心未来，雨好像停了，天也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