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老金与狗

广场上人流攒动热闹非凡，一群红红绿绿的大妈们，正在用力地舞动着自己的腰身，动感的音乐在卖力地跳跃着，孩子们也粉粉嫩嫩地在树荫下撒着欢，而那些恋爱中的男女们，更是在树影婆娑中手拉着手。

可是，在这热闹的人群里，却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发着呆，他一个人坐在广场的角落里，像一截已经老去了的木头，他的面色发黑目光黯淡，脸上的皱纹显出想要挣扎出逃的痕迹，他的上身向前弯曲着，像一只僵了的弓。

他看着那些热闹的人群，突然眼里流出了泪来，浑浊的泪顺着那些扭曲的纹路滑了下来，他没有用手去擦拭，只是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他叫老金今年65岁了，而他正在为丢了的一条老狗而悲伤。

65岁的老金是一名普通的退休工人，他的一生平淡得像一杯烧不开的水，没有大起大伏，也没有曲折蜿蜒，他在刚好的年龄，找了一个刚好可以成家的女人，干着一份普通的刚好可以解决温饱的工作，养着一个不闹腾，却也不太十分聪慧的女儿，过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生活。

本来他这一生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可是，十多年前他却染上了喝酒的毛病，本来小饮怡下情倒也无妨，可是他的酒瘾却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大到了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地步，开始他只是在家里摔东西，他几乎把家里的什么东西都摔了，后来，竟然发展到动手打了他的老婆。

这就翻了天，本来本本份份的老婆，挣得钱不比他少，干得活也不比他少，却平白无故地受了他那样的拳打脚踢，老婆不干了，她与他闹得不可开交，一气之下，就愤然出走了，再后来，女儿大学毕业了也去了另一个城市。

就这样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竟然只剩下了老金一个人，老金是求也求了、劝也劝了，可是老婆硬是不回来，没有办法本来三口的家里，只有孤独的老金一人了，受不了孤独寂寞的老金就养了一条狗，他给狗起名为“亮子”。

亮子与老金一呆就是十几年，多少年了，人们总是看到老金与那条狗在院子里散步，老金还会与亮子说各种各样的话，吃饭的时候老金会说：“咱们吃饭吧”，晚上看完电视要睡觉的时候，老金会对亮子说：“咱们该睡觉了”。

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每当亮子想抬起一条腿把身子歪向一边的时候，老金就会说：“这是你撒尿的地方吗？”，而亮子想把身子低下来，准备向下抵的时候，老金又会说：“别在这里拉，别在这里拉，行不行？”

老金习惯了与亮子说话，他和亮子几乎什么话都说，而他与女儿的话却少得可怜，女儿在另一个城市不远也不近，她回来得很少，打电话的次数也很少，而他的妻子更是想不起来与他说话。

可就在前不久，老金突然接到了女儿的电话，女儿说她快要生小孩子了，她想回来住在自己的家里，她要把孩子生在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还说到时候她妈妈也回来，老金接到电话后，他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他感到很幸福，那种家庭融合的久违感，让他感到有些晕眩了。

从那天起老金就开始了打扫每间房子，他把南北两边的阳台也收拾好了，还在花盆里都种了花，虽然这个季节已经不是种花的季节了，但是老金还是希望它们快快地长出来，他几乎在每个盆里都种上了花，他担心这些花到时候会不会长不来，可是，他最担心的还是亮子。

十几岁的亮子已经是一条老狗了，它会不会对女儿不好呢？而真正担心的还是亮子会对自己那将要出生的外孙女，也许会有什么不利，他那天在电话里问女儿，是男孩还是女孩，女儿在电话里回答说是女儿。

老金其实是有些失望的，他多么希望是一个男孩子啊，他都想好了，如果是一个男孩子的话，他要努力再活十几年，他要看着这个孩子长大，他想带着这个孩子去钓鱼去打猎。

老金的女儿在电话里听出了他的失落，她问他：“是不是失望了？”老金也没有掩饰，他对女儿说：“我真希望是一个男孩。”电话那一边，女儿没有出声了，过了好久，女儿悠悠地说：“我妈到时候回来照顾我坐月子，也许会住两个月，也许会一直住下去。”

老金的思绪又被拉回到了过去，他想起了自己那时的喝酒，那是因为自己太想要一个儿子了，可是，妻子却不能给他生下一个儿子，这让他觉得有些憋屈，他只能借着酒劲把那不满发泄出来，而他这么做却让妻子与女儿伤了心。

“我还要再生一个，也许下一个就是男孩儿了。”女儿在电话里说，“女孩儿和男孩儿其实都一样。”老金听到自己在电话里说。

为了迎接妻子与女儿的到来，老金去了超市，他要买各种东西，他知道妻子喜欢什么，他还买了十几个红色的倭瓜，这种瓜又绵又甜，他把这些瓜放在了窗台上，这是他妻子的习惯，他又去买了一个很大的玻璃缸，那种带盖子的，可以腌咸菜，原先的那一个被老金喝醉酒后给砸了。

老金算着日子，女儿在电话里对老金说国庆节她们会回来，而这一年一度的国庆节就快要到了，老金嘴里说着这真是一个没有意思的节日，叫着亮子的名字，给它打开了一包价格昂贵的狗粮。

亮子把头全部扎进了它的盆里，嘴里发生卡滋卡滋的响声，老金看着亮子，亮子也老了，现在的它睡觉时能发出很大的呼噜声，摇尾巴时总是会掉下许多的毛来，老金现在很希望自己的家里干净而又整洁，他希望自己的妻子与女儿看到这样一个完美的家。

看着亮子，老金突然觉得有些伤心，国庆节马上就要到了，老金似乎下了决心，这天早上，在早市之前，老金又给亮子加了餐，然后，他们就出了门，夜里刚下过了一场雨，路上到处都是湿辘辘的。

他与亮子来到了菜市场，这个菜市场是露天的，到处都是新鲜的蔬菜，这个市场当然还会有别的狗，狗与狗的见面礼就是互相地闻，前边后边都要闻到，然后也许就会突然地撕咬起来，或者是很友好地交往了。

老金解下了亮子的狗项圈，然后，亮子就不见了，消失了，或者也可以说是老金忽然不见了，消失了，解开了狗项圈的老金离开了菜市场，他先是回了一趟家，呆呆地坐了一会，其实他也没有坐多久，他又急急忙忙地下了楼，出了院子，穿过那条街，又赶到了菜市场，那个菜市场其实离老金家并不远，但是亮子却消失了，不见了。

老金慌了起来，他喊着“亮子，亮子，亮子”，可是什么回应也没有。

丢了亮子的老金，晚上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看到来去匆匆的行人，而那些人的面目都很不清楚，有人在卖着手机卡，有人在卖着二手手机，还有几个人在卖着冷饮，老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最后，他来到那个人潮涌动的广场。

广场的白天虽然人流没有夜晚那么密集，却也是人来人往，老金突然在广场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亮子，它蹲在那里一动不动，老金马上走了过去，他叫到“亮子，你这个老家伙，你跑到哪里去了。”

让老金吃惊的是亮子竟然开了口，它说：“你为什么不要我了？”老金发现亮子的眼里满是泪水，黑色的瞳孔里都是忧伤，“谁说我不要你了，谁叫你乱跑。”老金说。“你不要我了。”亮子又眼泪汪汪地说。

“我没有不要你。”老金蹲下来说，他把手伸了过来，“你不知道我在到处找你吗？”亮子的嘴张了开来，它就是这个样子，嘴张开，舌头伸出来，好像它刚刚从很远的地方跑回来一样，感觉到它累坏了。

“你不要我了。”亮子又说，“你这话别让别人听到了，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老金说，“你不要我了。”亮子又说，老金还想说些什么，他却从梦里醒了过来，他忽然像小孩子那样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