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富是个技术活儿

陈格第一次见到龚笑爸爸，他是措手不及的。

龚大小姐有天晚上忽然跟他说，今天跟我爸爸说起你，他让我们明天中午过去吃饭。

陈格说，啊？你怎么不早点说呢？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而且什么礼物都没买啊。

龚大小姐笑嘻嘻说，不用买礼物，我爸爸什么没见过？

她想起来她爸爸以前说陈格这种小本生意人，生了孩子最好都跟他姓，又乐了，笑得直跺脚。

陈格...

陈格说，笑什么啊？小白眼狼，除了长得好看，就是天天傻乐。傻乐什么，啊？你？

龚大小姐说，那我可不敢跟你说，你会发火的。

陈格说，你只要不到外面给我招蜂惹蝶，什么时候对你发火过？说嘛说嘛说嘛。

他挠她痒痒。

龚大小姐“哎哟”边叫边躲，说，我爸爸说你最好给他上门女婿，他说你太穷了！

陈格说，发什么火啊！我求之不得！我现在就跟你姓，以后我就姓龚了。别叫我陈格了，叫龚格！

两个人又乱笑一气，陈格说，龚笑，你明早别睡懒觉，早点起来我得出去拿几对上好的茅台登门。

龚大小姐嘟着嘴说，我就说不要了。

陈格说，闭嘴！你们女的懂什么啊？他见没见过是他的事，我送不送是我的事，这是做人的礼数。

龚大小姐说，哦，好的，就你们男的懂！上懂天文，下懂地理，但是呢，你们男的又固执，逞强，寂寞，压抑——好矛盾哦！

陈格笑说，我不懂天文不懂地理，只懂得搞你！

两个人又滚到一起。

第二天中午，龚笑爸爸在她妈妈的房子里设宴的。

自从她妈妈去世，龚大小姐基本上住在自己的公寓里，那房子里已经只有一个管家一个厨娘一个搞卫生的照看了。这次龚大小姐爸爸过来这边请陈格吃饭，厨师都是从自己那边带过来的。

龚笑爸爸穿件到脚踝的薄羊毛大衣，以陈格的判断，他想他应该在部队呆过不短的日子，身姿挺拔，笑声爽朗，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他一看到陈格就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他第一句话不是跟他说的，而是跟自己女儿说的：

“果然是一表人才！龚笑，好样的，有眼光！

陈格是吧，坐坐坐。”

他刚坐下，半句寒暄都没有，龚笑爸爸就说了一句话，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忽然不经意一样说，你婚离完了吧？

陈格一下顿住了。

一直以来，对陈格来说，见任何女方的家长，他心里唯一不自在的事就是他父母的婚姻，可能那是离异家庭/单亲家庭的小孩的心里常态，总觉得父母离异不好，拉低了自己在他人面前的评价。

以前见孙亚心的父母，他最怕也是这个问题，而现在更尴尬的是，他这个岳父直接问的是他个人的离婚问题。

他顿了下说，差不多了。

龚笑爸爸又爽朗笑了，说，离了就好。男人离过一次婚，脑子一般就比较清楚了，他已经懂得什么是婚姻能给他的，什么是不能给的，不会再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会更懂得怎么跟老婆相处了。

在餐桌上，龚笑爸爸大概问了下他的生意情况，很热情的召唤他吃菜。

三个人一共上了八道菜。似乎他对菜非常的有研究，每一道菜都能说出个些门道来，大概这就是富贵人家的讲究。

“这个菜，试试，文思豆腐，淮扬菜中最著名的刀工菜！豆腐要切得很细。不是本地的厨子做不了的。”

...

陈格笑着说，我们湖南人口味重，也没那么多讲究，吃的没这么精细。

龚笑爸爸说，哈哈，那就试试剁椒鱼头嘛，酣畅淋漓的鲜辣，看我们家的厨子做的正宗不正宗，地道不地道？

...

中途龚大小姐去了趟洗手间，她爸爸看她出门了，只留下他和陈格的时候，他叹了口气才说到他这顿饭想说的主题：

“陈格，龚笑呢，是我所有儿女中，我最操心的一个，因为她少年丧母，20岁出头就没有妈妈了。

俗话说，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做皇帝的爹。

做爹的哪有做娘的贴近儿的心？

少年丧母乃是人生最不幸之事，没有之一，可怜龚笑碰到了。

你也跟了她十多年感情了，我也不怕直接跟你说，但凡龚笑的妈妈寿命长一点，但凡她妈妈的性情正常点，龚笑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跟她的兄弟姐妹们比一比就知道了。

现在我看到你本人，我就放心了，我这双眼睛就没有看错过人！那我就放心把龚笑交给你了，也算是对她妈妈有个交代了，她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

陈格，龚笑呢，没妈妈的孩子很苦，因为很多东西没有妈妈教，可能很多地方做的不好，你可以教她，两夫妻亲亲热热的，互相一起成长嘛。

但你教她是教她，教她不是欺她。

我们龚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龚笑也的确是没有妈妈，但她的娘家也还是略有薄底的——”。

这时候他停顿了下，眼睛往桌面上一扫，再望着陈格笑了下。

陈格这才意识到，桌面上摆八个菜的意义：

那是中国的八大菜系的代表名菜。

烩蛇羹，冷吃兔，薄片火腿，徽州毛豆腐等等等名菜，而且都是他带过来的厨子做的。

富贵人家讲究是其一，最主要还是他在以这种方式警告他，龚笑是不能被欺负的，她娘家的财力到底到了什么水平，随便宴请你吃个便饭，就能找出全国各地的厨子来，你心里要有逼数。

龚笑爸爸接着说，本来么，我也不希望龚笑嫁到外地去。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杭州这几年也是飞速发展，你过来杭州做生意，依我看，挺好的。但龚笑说，你在长沙有一定程度的发展了，不想过来，那也没关系。毕竟湖南也是个好地方嘛，人杰地灵，钟灵毓秀，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故乡嘛，那还能有错的？”

...

回去路上，陈格开着车，龚大小姐问他，你觉得我爸爸怎么样？

陈格说，那我们男人的看法和你们女人的看法肯定不同噻。用你们女人的眼光看，肯定觉得他很渣，一个人六个老婆啥的，但是以我们男人的眼光来看，他挺有魅力的，有领导气质。

龚大小姐说，陈格，谢谢你喜欢我爸爸！

然后她又乐了，说，他那当然有领导气质了。你知道小六，我爸爸怎么搞到手的吗？小六本来是别人的女朋友，后来有一次吃饭，被我爸爸看中了，我爸爸就在饭桌上说了几次，小刘，这是你女朋友啊，以后常带出来玩啊。嗳，你吃菜，夹菜吃。没过多久，小刘就把他的女朋友介绍给我爸爸了。哈哈哈哈哈。

陈格...

那天白天两个人都很高兴，说说笑笑的。

到了半夜里，陈格忽然被龚笑的恸哭声惊醒了，他赶紧爬起来，把台灯打开，把她拥入怀里，轻声说，怎么了，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她跟他在一起的这些年里，经常半夜里做噩梦哭醒。

龚大小姐缩在他怀里哭着说，陈格，我在梦里找我的牙齿，我的牙齿不见了。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龚笑，乖，你的牙齿还在呢，都还在，每一颗都还在。

她哭着说，我妈妈最后痛到咬碎的那颗牙齿，再也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我怎么都找不到那颗牙齿了——陈格，假如我妈妈今天看到你，她会很高兴的，她也会给你夹很多菜的，也会像她妈妈（孙亚心的妈妈）给你夹很多菜一样——

十多年前的那一个晚上，她也是这样在他怀里恸哭，陈格，我妈妈死了啊！我妈妈死了啊！我妈妈死了啊！

也许正是这种撕心裂肺的哭泣和痛苦把她和他十多年来紧紧的绑在一起的。

虽然那只是一颗在她爸爸嘴里的“不正常”的牙齿，但是那是龚笑唯一的妈妈，永生永世的生命遗憾。

那可能是人用一生的岁月都无法完全抚平的心灵创伤，用尽一生，也许都只能淡化它。对的，只是淡化而已。

她知道失去那颗牙齿的痛苦，他也是。

而其他人都不知道，孙亚心不知，李小琪不知，颜书亮不知，猴子也不知。

长长的银河从天落，隔开你我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