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烟火伴晨昏，一世牵挂系心安。年迈的父母健在是幸福还是负担

父母健在，究竟是痛苦还是幸福？这个萦绕心头的话题，于我而言，从不是抽象的思辨，而是浸透了七年晨昏相伴的烟火气，是苦与甜交织的真实人生。答案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与温暖中沉淀——苦乐各半，却终究是此生最珍贵的馈赠。

我的公公，是位转业军人，也是个一辈子正直朴实的普通小干部。年轻时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勤勤恳恳，把大半辈子的光阴都献给了岗位。婆婆走得早，退休后便一直跟着我们生活，成了家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前几十年，他身体硬朗得很，不用我们多操心，还总爱帮着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家里的重活累活也常抢着上手。那些年，饭桌上总有他爽朗的笑声，闲时他会给我们讲当兵时的故事，讲军营里的纪律与热血，讲走南闯北的见闻，我们围坐一旁，听得津津有味。那时只觉得，有这样一位长辈在身边，家里便多了一份踏实与安稳。

变故发生在他85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半夜胃出血，120的警笛声划破了深夜的宁静，也打破了家里平静的生活。抢救过后，公公的身体便直线下降，像是被按下了衰老的加速键。老年痴呆、高血压、脑梗塞、胃肠道出血、前列腺增生……各种老年病接踵而至，昔日硬朗的老人渐渐没了往日的模样。后来他不能自主小便，只能插上导尿管，半边身子也没了力气，彻底陷入了半瘫痪状态。

照顾公公的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和老公身上。老公成了公公的“专属护工”，每天雷打不动地帮他倒尿、擦身。公公大便干结拉不出时，烦躁得直哼哼，老公只能忍着气味，伸手一点点帮他抠出来。夜里，老公更是不敢睡沉，和公公睡在一间房，就怕他半夜翻身摔倒，或是无意识地把自己弄得满身污秽。老年痴呆让公公失去了自理能力，大便常常拉得床上、地上一塌糊涂，有时刚换上干净的被褥和衣物，转眼就又脏了。尤其是冬天，厚重的被褥洗起来格外费力，换了又脏，脏了再换，循环往复中，疲惫常常像潮水般将我们淹没。

我的任务，则是后勤保障与日常照料。每天的洗晒是必修课，堆积如山的衣物、被褥，春夏秋冬从未间断。为了让公公吃得有营养、好消化，我每天变着花样熬营养粥，软烂的食材搭配温和的调味，尽量贴合他脆弱的肠胃。可即便如此，吃饭时他还是会弄得满身都是，饭菜掉在衣服上、床上，我只能一边收拾一边重新给他喂饭。

最让人犯难的是每月一次的换尿管。我们住在老小区的四楼，没有电梯，公公体重168斤，身体又不能动弹。每次去医院，我和老公只能一人架着他的胳膊，一人托着他的腰臀，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下挪。下楼时要时刻提防他重心不稳，上楼时更是拼尽全力，每走一级台阶都气喘吁吁，汗水浸湿衣衫是常事。到了医院，还要推着轮椅办理各种手续、做检查，来回奔波间，所有的辛苦都只能往肚子里咽，唯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这份不易。

可即便日子如此操劳，总有温暖的瞬间让人觉得一切都值得。公公虽然脑子糊涂了，可只要出门就格外开心，脸上总挂着乐呵呵的笑容。他是山东人，一辈子爱吃饺子，我便每周都抽出时间给他包饺子，鲜香的馅料、劲道的面皮，看着他大口大口吃得香甜，心里便多了几分慰藉。他记性越来越差，常常把家里人喊错，可唯独没忘我儿子——他的孙子。我儿子早年因车祸残疾，公公哪怕糊涂到认不出我和老公，也能准确叫出孙子的名字，眼神里满是疼爱。

饭后，公公总爱拉着孙子一起看电视，哪怕他根本看不懂画面里演的是什么，只要身边有孙子陪着，就格外安分。偶尔他清醒片刻，还会拉着孙子的手，絮絮叨叨地回忆起自己的当兵生涯：“当年在部队，我们训练可苦了，冬天也得在雪地里摸爬滚打……”孙子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应和几句，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祖孙俩身上，画面温馨得让人舍不得打扰。那一刻，所有的疲惫、烦躁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柔软与欣慰。我曾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们会陪着他慢慢变老，直到他安详离去。

可天有不测风云，新冠疫情的第三年，病毒无情地夺走了公公的生命。他走得很安详，或许对他而言，也是解脱。只是，家里突然就空了。曾经堆满他衣物的阳台，再也没有洗不完的被褥；饭桌上，再也没有那个需要耐心喂食、会把饭菜弄满身的老人；夜里，再也不用时刻提防有人摔倒；每月的四号，也不用再费力地扶他上下四楼……可这份“轻松”，却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那些日子里，我们总免不了抱怨，抱怨日复一日的操劳，抱怨被打乱的生活，抱怨偶尔的狼狈与疲惫。可当他真的离开，才发现那些所谓的“痛苦”，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酿成了最深的牵挂。如今，每次包饺子，总会下意识地多包一份；看到电视里播放军旅题材的影片，总会想起他絮叨往事的模样；走过楼梯间，仿佛还能看到我们扶着他艰难上下楼的身影。

原来，年迈父母健在的“痛苦”，从来都不是真正的煎熬，而是陪伴过程中必然要承受的责任与辛苦；而那份“幸福”，却是藏在烟火日常里的温暖，是被需要的踏实，是血脉相连的牵挂，是此生再也无法复制的时光。公公走了，可他留下的爱与回忆，早已刻进了我们的生命里。

往后余生，想起那些年的朝夕相伴，想起他乐呵呵的笑容，想起祖孙俩相依的画面，心中便满是怀念与感恩。原来，能陪着父母变老，哪怕一路辛苦，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因为那份牵挂与陪伴，早已成为生命中最珍贵的底色，温暖着往后每一个漫长的日子。

#年迈的父母健在是幸福还是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