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贺如璋

我的姥姥叫贺如璋,1909年出生,湖北武汉人。她老人家身材不高,面目慈祥,话语温柔,待人和善;她老人家读过私塾,识文断字,尤其写得一手漂亮的正楷字,我至今仍保留着姥姥写给我的信件;她老人家乡音浓重,做出的美食十分精致,每当饭菜做好后,姥姥就会喊我们兄妹:“掐饭啦!”听着让人十分亲切难忘;我依偎在姥姥怀里,听她讲老掉牙却百听不厌的故事,那一刻,岁月都温柔得不像话,不是吗?我爱姥姥甚至超过爱我爸爸妈妈,因为我的前半生都是在姥姥爱的陪伴下度过的。

我的姥姥,这年她老人家八十岁有余

姥姥的前半生坎坷多难,靠着顽强的求生意愿,把三个子女扶养成人。我的姥爷出生于湖北武汉富庶人家,后来姥爷在武汉羊楼洞老街经营茶叶生意,并且筑起了较丰厚的家业。武汉解放前夕,姥爷跟随他的大哥(国民党雷姓将军)前往台湾倒砀茶叶,本想赚上一笔,结果却再也没有回来,从此杳无音信。那时候通信十分不便,姥姥也不知道我姥爷是死是活,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姥爷在羊楼洞的资产被亲友瓜分,无奈,姥姥带着我妈妈和两个舅舅离开了老宅,来到了蒲圻投靠亲戚生活。姥姥靠着给人家洗衣服和缝缝补补养大了三个孩子,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只有我姥姥自己知道。

虽然家里生活困难,但姥姥把三个子女教育的很好,使他们都成为对国家有用之人。姥姥的娘家也曾经是大户人家,后来败落了。从姥姥的名字“如璋”中,就能够看出来娘家是书香门第。宋代诗人‌王炎午《赠戴石玉》‌中有一句:“为瑚为琏,如珪如璋。” ‌姥姥的名字大概就出自这里,足见其先人是饱读诗书、文人雅士。姥姥把她良好的教养传递给了子女们,使其受益终身,我妈妈在家是老大,在武汉女子中学读书,1949年参军,来到东北第四野战军总医院任军医;我大舅在广东从化某军工厂任高级技师;二舅在广东清远中学当教师。七十年代,生活在台湾的姥爷终于有了消息,姥爷在那面又成家了,并且还有了子女,他的儿子曾经回国找过我姥姥,由于我姥姥在东北生活,当时并没有见到面。

我的妈妈,1949年7月参军

姥姥为我们兄妹及家庭付出了全部的爱,且无怨无悔,任劳任怨。我出生的时候,姥姥就在我们家照顾我们兄妹四人。后来我才知道,1955年我大哥出生的时候,不到50岁的姥姥就来东北沈阳照顾我们,因为我妈妈不会做饭,不会照顾孩子,而且医生工作特别忙,家里一切事物全部由姥姥担当起来。

其实,姥姥来我们家后并没有享过一天福。六十年代中期,姥姥领着我们兄妹四人,跟随我那军人爸爸在吉林延边和龙一个叫二道沟的深山里生活,我妈妈没有随军,那时候她已经从部队转业,在沈阳市第五人民医院当医生。我爸爸当时是师领导,一心扑在工作上,说来你都不会相信,我爸爸经常下部队工作,一走十天半个月,我们老少5人在家吃什么,家里还有没有粮、菜、煤等等,他从来不管不问,甚至有时候出差走了都没有留下生活费(泪水滂沱一分钟)。我爸部队驻防在大山沟里,离最近的朝鲜族商店有十多里地远,平时我们吃菜十分困难,每周军人服务社出车去八家子镇拉一次蔬菜回来卖,其它时间柜台上空空荡荡,没有啥青菜可买。姥姥是个爱面子的人,家里的困难从来不对外人讲,她经常挎着个小篮子,领着我们去地里、小河边挖野菜,那时候我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觉得很好玩,也很乐意去挖野菜,从那时候开始,我认识了野苋菜、水芹菜、婆婆丁和曲麻菜,还认识了大山上的红松蘑、榛蘑,偶尔,姥姥还会领着我们去连队菜地里挖战士们收获大头菜后留下的菜根,回来去除外皮,切成小片拌上酱油当菜吃~~,真的很难想象,师副政委的家属竟然吃野菜,这是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泪水依旧)。

80多岁的姥姥仍然闲不住,每天还干一些小活

姥姥虽然尚不能够指导我们兄妹完成学习作业,但对我们文明礼仪、如何待人处事的教育,却从来没有放松过。姥姥时时刻刻鼓励我们兄妹好好学习,当我在学习时遇到困难,姥姥都会给予鼓励。记得有一回,我考试没考好,耷拉着脑袋回家。姥姥把我拉到跟前,笑着说:“小三,一次考试没考好算啥呀?咱得振作起来,下次把它拿下,你说是不是?”听了姥姥的话,我一下子就有了信心。姥姥时时刻刻教我们学习生活中的各种十分繁琐的规矩,并亲自示范,若教你三次还学不会或忘记,就要用做衣服的小竹尺打手板,当然,是很轻的那种。比如上学、放学、出门的时候,都要与姥姥打招呼,做不到就会被处罚。有一天,我趁着姥姥不注意,偷偷地跑出去,与同学一起去对面山上朝鲜族老乡的果园里偷苹果梨,结果回来后让姥姥用小竹尺揍了一顿,这个记忆特别深刻;再比如,我家饭桌上讲究特别多,筷子不能立着或平着夹菜,称之不能“骑马坐骄”;大人不上饭桌,小孩不能动筷子;吃菜只能夹盘子自己这边的,不能越界;我小妹用汤勺吃饭的时候,小拇指总是翘翘着,被姥姥用筷子打了几次,然后就纠正过来了。

在我的记忆中,姥姥每天无时不在忙碌中,发髻中已初露白发。我们家的房子很大,家里的窗户、炉台和地面让姥姥收拾的一尘不染,邻居阿姨来串门,都赞不绝口,说姥姥带着这么多孩子,还能把家收拾的干干净净,真的很不容易。六、七十年代,我们兄妹四人正处调皮捣蛋的年龄,每天放学后衣服弄得跟泥猴一样,姥姥不管多晚,都会为我们洗涤衣物,第二天我们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上学。姥姥还会做衣服,甚至款式十分符合潮流,姥姥曾经给我做了一件蓝色烫绒夹克衫上衣,在那个年代十分新潮,我穿着它上学,望着同学羡慕的眼神,让我十分展扬。姥姥给小妹做的衣服裤子,还有“布拉吉”都十分漂亮,小妹扎着两条向上的小辫子,穿着漂亮的衣裙,蹦蹦跳跳地去上学,让我们兄弟三个十分羡慕和喜欢。这些记忆之所以珍贵,不仅因为当时的快乐,更因为它们定义了什么是爱与被爱。

七十年代,我们父子在长春炮33师办公楼前合影

姥姥会做湖北菜,更会做东北菜,两种菜系合并起来很有滋味。姥姥在东北生活了30年,会做各种菜肴。小时候我觉得,姥姥做的饭菜天下无双,做什么都好吃,但那时候由于家里人口多,开销大(每个月还要给奶奶和舅舅们各邮寄20元钱),很多美食只有过年过节时才能吃到。姥姥喜欢煲汤,家里有一个砂锅,基本上每餐都有一个汤菜,偶尔能吃到姥姥做的湖北菜~小干鱼炒豆豉、粉蒸肉、蓑衣丸子、排骨煲海带。舅舅从广东邮过来酒粬子,姥姥用它做醪糟,这个我特别爱吃;秋天,姥姥会买很多大白菜,在家门口支上一口大锅烫白菜,然后腌两缸酸菜,邻居阿姨都过来帮忙,姥姥腌的酸菜十分好吃,炖酸菜时放上五花肉、猪大油、冻豆腐和海米,用一只大蒸锅装着炖好的酸菜摆在餐桌中间,我们兄妹每人手捧一个“二大碗”抢食,我能吃两大碗,根本不用吃主食。现在想一想都十分舒坦,可惜再也吃不到姥姥炖的纯正东北酸菜锅了。

姥姥在广东大舅家生活,与大舅二舅家人合影

姥姥喜欢读书看报,关心国家大事。我家有很多份报纸和杂志,姥姥每天必看,尤其我爸爸的《内部参考》,每期姥姥都会认真地阅读,并且给我们讲她对时事的理解看法,虽然我不是很懂。我放学回家,看到姥姥坐在桌子前戴着老花镜认真地看着杂志,我问姥姥:“怎么没做饭?”“呀!看报时间长了,忘了做饭。”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我们兄妹早已习以为常。姥姥经常给大舅二舅写信,那字体十分娟秀漂亮,有些还是繁体字,我根本不认识。我当兵后,80多岁的姥姥给我写的信,字体仍然工整、清晰,语句通顺。

80多岁的姥姥给我写的来信

1980年,姥姥跟随我离休的爸爸妈妈定居在大连军队干休所,直至1983年。这时姥姥已经85岁了,身体有病,且有“叶落归根”的思想,姥姥坚决要求回到广东大舅家颐养天年。在大连火车站,我背着姥姥为她送行,分别那一刻我拉着姥姥的手不忍放开,泪水打湿了衣襟,也许这是我与最爱的姥姥最后一次牵手。姥姥为我们家付出了自己最美好的一生,我不知道用语言如何表述对姥姥的恩情。

那段与姥姥共度的时光,是生命中最温暖的光亮。这些记忆如同姥姥当年给我做的夹克衫,将爱意密密缝进岁月,成为永远的精神庇护。‌

永远爱着您,我的姥姥贺如璋。

展开阅读全文

更新时间:2025-11-26

标签:美文   姥姥   兄妹   姥爷   大舅   酸菜   广东   家里   妈妈   都会   朝鲜族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