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瞅瞅,这可是我专门给您淘换来的碧螺春,他们都吹嘘说是今年顶尖儿的好茶!"
王小雨把那个瞅着就老贵的茶叶盒子,塞到了她爹手里,眼神儿有点飘忽不定。
王老先生,王守信,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心里头跟明镜似的,知道这是闺女少有的惦记,可嘴上还是那老一套,硬邦邦的:"你这丫头片子,净瞎捯饬这些玩意儿,糟践钱!"
"哎呀,您就收下吧,好好给它搁着,千万别抠抠搜搜舍不得喝啊。"
王小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捏着衣角的手指头,控制不住地哆嗦。
哪成想,这一搁,就是三年呐。
三年后,当王老先生终于颤巍巍地揭开这盒“宝贝”名茶的盖子,瞅见里头压着的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时,他感觉自个儿的天,‘咔嚓’一声,塌了……
王守信,一个教了一辈子中学语文的老先生,腿脚利索,精神头也不错,刚过完他那六十五岁的坎儿。
在他们那老小区里,街坊邻居碰见了,都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王老师”。
他这人吧,脾气倔得像头老牛,一辈子端着那传统老爹的架子,对自个儿的独苗闺女,王小雨,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可该训的时候,嗓门儿也从来不含糊。
王小雨呢,从小就在她爹这“高压”政策下扑腾着长大,学习成绩倒是没得说,可心里头啊,跟长了草似的,老琢磨着咋样才能蹦出她爹画的那个圈儿,去过自个儿想过的日子。
这不,大学一毕业,她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去那老远的南方大都市闯荡,这事儿啊,就成了爷俩心头那道抹不平的裂痕的开头。
"爸,我铁了心了,下礼拜就动身去广州那边公司报到。"
那是五年前的一个夏天,日头毒得很,王小雨跟个标枪似的杵在客厅中间,硬邦邦地撂下这句话。
王守信手里的紫砂茶杯往桌上重重一墩,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广州?那旮沓离咱这十万八千里的,你一个女娃子家家的,跑那儿折腾啥?咱这儿好单位不也成堆吗?"
"我想出去瞅瞅外面的大世界,不想一辈子就窝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跟坐井观天似的。"
王小雨梗着脖子,语气斩钉截铁。
"你这孩子,打小就这死犟死犟的脾气,真真儿随了你妈!"
王守信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无奈和疲惫,"她走得那么早,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屎一把尿一把把你拉扯这么大,图个啥?还不就是指望你能在跟前儿,热乎乎地待着吗?"
王小雨喉咙哽了一下,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咬着牙坚持:"我知道您为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可我这辈子,总得按自个儿的心意活一回。您放心,我指定常回来看您。"
磨破了嘴皮子,王守信也没能把闺女那颗往外飞的心给拽回来,只能眼睁睁瞅着她把箱子塞得满满当当,头也不回地跳上了那趟呜呜往南开的火车。
王小雨在广州那边扑腾了两年光景,有一天,冷不丁打回来个电话,告诉她爹,她要扯证结婚了。
"爸,我……我要结婚了。"
电话那头,王小雨的声音抖得跟筛糠似的。
王守信正端着茶杯嘬呢,手一哆嗦,滚烫的茶水差点泼自个儿一身:"啥玩意儿?跟哪个?我连根毛都没瞅见过!"
"他叫张明,是广州土生土长的,我们一个公司的。他人挺好的,真的,对我特别上心,啥都照顾得周周到到的。"
"瞎胡闹!连面儿都没照过,八字没一撇呢,就敢提结婚?你脑子让驴踢了?"
王守信的嗓门儿一下子拔高了八度,震得耳朵嗡嗡响。
一个礼拜之后,那个叫张明的,还真就陪着王小雨回来了,站在了王守信跟前儿。
瞅着吧,这小子人模狗样的,说话一套一套的,滴水不漏,还拎来了什么茅台、中华烟,挺会来事儿。
可王守信这心里头啊,老觉得不得劲儿,总感觉这准女婿脸上那笑,假得很,皮笑肉不笑的,根本没走到眼底去。
晚上吃完饭,王守信把闺女单独薅到一边,语重心长地劝:"小雨啊,爹不是老封建,不让你嫁,可爹这心里头,老觉得这个张明有点悬乎,不像是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你俩才认得多长时间啊?要不再抻抻,好好瞅瞅?"
"爸!您就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广州人!瞧不上他家条件不如咱!"
王小雨一下子就炸毛了,声音尖锐得刺耳,"您老是这样,啥事儿都得插一杠子,啥都得听您的!我都多大了,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我这是为了你好!你懂个啥!你妈走得早,爹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看人还能看走眼了?"
王守信气得‘啪’一拍桌子,豁然站了起来,胸口呼哧呼哧地起伏。
"您甭老拿我妈说事儿!我的婚事,我自己个儿说了算!谁也甭想管!"
王小雨眼圈儿‘唰’地一下就红了,眼泪在里头打转转。
"反了你了!你要是真敢嫁给他,往后就甭踏进这个家门!甭说是我王守信的闺女!"
王守信气得浑身都打颤,指着门口的手都在抖。
"好!好得很!您就擎好吧!等着收我的大红请帖吧!"
王小雨哭着吼完,‘砰’一声甩上门,跑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王小雨和张明就跟逃难似的,连口早饭都没吃,溜了。
后来啊,闺女发来了请帖,王守信心里头堵得慌,可毕竟是亲闺女,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去了广州。
婚礼上,他全程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几乎没开过几次口,仪式一完,立马就坐车回来了,一刻都不想多待。
闺女嫁出去了,王守信的日子,一下子就空落落的,更显着孤单寂寞了。
每天除了雷打不动地去小区花园里,跟那帮老头子杀几盘象棋,翻翻那几张报纸,剩下的时间,就搬个小马扎,坐在窗户跟前儿,眼神直勾勾地瞅着南边儿,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知道在想啥。
王小雨结了婚之后,往家里打电话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
就算偶尔打回来一个,也是三言两语,急吼吼地就给挂了,透着一股子敷衍劲儿。
有好几回,电话那头传来的,压根儿就不是闺女的声音,是那个张明的。
"喂,爸啊,小雨出差去了,这两天不在,她特意嘱咐我打电话跟您问声好。"
"爸,小雨最近工作上事儿多,忙得脚打后脑勺,实在抽不开身打电话,您老身体还硬朗吧?"
"爸,小雨说了,过两天就找空儿回来看您,让您甭老惦记着。"
翻来覆去就是这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王守信心里头啊,越来越不是滋味儿,跟猫爪子挠似的,可又拉不下脸来细问。
他能感觉到,那丫头,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远得都快够不着了。
有一次,隔壁的李大妈在楼下碰见他,随口问了一句:"王老师,您家小雨最近咋样啊?挺长时间没见她回来了吧?"
王守信脸上硬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模样:"挺好的,挺好的,在广州那边忙工作呢,年轻人嘛,事业为重,难得回来一趟。都这样,都这样。"
李大妈叹了口气,也跟着感慨:"是啊,我家那小子也是,娶了媳妇儿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胳膊肘净往外拐,也不常着家了。"
王守信默默地听着,心里头五味杂陈的,回到家,瞅着墙上挂着的闺女小时候扎着羊角辫、笑得没心没肺的照片,那滋味儿,真是没法说。
那个打小就在他腿边儿腻歪撒娇的小丫头,如今啊,成了别人家的人了,连打个电话都变得这么金贵,这么难。
结婚后的第二个年头,春节前,王小雨总算是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
王守信激动地跑去开门,门一开,他心里‘咯噔’一下,闺女咋瘦成这样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窝子都陷下去了,那眼神儿,也远不如以前那么亮堂了,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疲惫和黯淡。
"小雨,你咋瘦成这样了?"
王守信看着心疼,声音都发紧了。
"嗨,没事儿,工作太忙了,吃饭不规律闹的。"
王小雨扯了扯嘴角,那笑容看着比哭还难受。
"那个张明呢?咋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王守信往她身后瞅了瞅,空荡荡的。
"哦,他回他自个儿家过年去了,说明天过来接我。"
王小雨回答得特别快,眼神有点躲闪。
爷俩儿一起忙活了一顿挺丰盛的年夜饭,鸡鸭鱼肉摆了一桌子。
可这饭桌上的气氛啊,愣是尴尬得能冻死人。
王守信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可瞅着闺女那没精打采的样子,又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
王小雨呢,明显心事重重的,扒拉着碗里的饭,时不时就走神儿,眼神空洞洞的。
吃完了饭,王小雨从带来的大包小包里,掏出那个瞅着就挺高级的茶叶盒子,递到她爹跟前儿。
"爸,这是我特意给您买的碧螺春,听说是今年最好的茶叶。"
王守信接过来,沉甸甸的,感受到闺女这难得的心意,可嘴上还是那副倔样子:"你这孩子,净瞎捯饬这些玩意儿,糟践钱!"
"哎呀,您就收下吧,好好给它搁着,千万甭抠抠搜搜舍不得喝啊。"
王小雨轻声说着,眼神儿闪烁不定,那搁在盒子上的手指头,微微地抖着。
王守信心里“咦”了一声,瞅出闺女有点不对劲儿了,刚张嘴想问点啥。
‘叮咚——叮咚——’
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尖锐刺耳。
是张明,他来接王小雨了,居然比说好的时间提前了大半天。
临出门的时候,王小雨在门口那儿磨蹭了一下,脚下跟灌了铅似的,回过头,欲言又止地瞅着她爹,那眼神复杂得让王守信心里发毛:"爸,您……您多保重自己个儿。"
"你也是,在外头多注意休息,甭太累着自个儿。"
王守信心里堵得慌,站在门口,瞅着闺女上了张明那辆黑色的轿车,车子‘嗖’地一下就开没影儿了。
他隐隐约约觉得有啥事儿不对头,可具体是啥,他又说不上来,心里七上八下的。
回到冷清的屋里,王守信小心翼翼地把那盒茶叶放到了客厅茶几最显眼的位置,心里琢磨着:这么金贵的茶,可得好好珍藏着,等下回小雨回来,爷俩儿一起坐下,好好品品。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一等,竟然等了足足三年,等来了锥心刺骨的真相。
日子啊,就跟那流水似的,哗啦啦地淌过去了,快得让人抓不住。
一晃眼,三年就这么悄没声儿地溜走了。
王守信迎来了他六十五岁的生日,还是老样子,冷冷清清,一个人过。
早上起来,手机‘嘀’了一声,是闺女发来的一条生日祝福短信,内容短得可怜,客气得像跟陌生人说话,干巴巴的,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王守信甚至怀疑这都不是闺女自个儿写的。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空旷的客厅里,沙发都显得格外大,目光呆呆地落在了茶几上那个落了层薄灰的茶叶盒上。
三年了,整整三年,他愣是一次都没舍得拆开那盒“宝贝”茶,心里头老是惦记着,等闺女回来,爷俩儿一起喝才有滋味儿。
"唉,罢了罢了,今儿个是自个儿生日,就开开荤,尝尝这金贵的玩意儿到底是啥味儿吧。"
王守信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他颤颤巍巍地,小心翼翼地撕开那层精美的包装纸,轻轻掀开盒盖儿。
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茶香,悠悠地飘了出来,还挺好闻。
茶叶用锡箔纸密封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瞅着保存得挺不赖。
可是,就在他伸手准备往外掏茶叶的时候,手指头却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硌得慌,不像茶叶。
咦?茶叶底下好像还压着个啥玩意儿?
王守信心里头纳闷儿,好奇地把手伸进去,摸索着掏了出来。
是个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
"这是个啥?咋还有纸条呢?"
他嘟囔着,赶紧从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上,手指头哆哆嗦嗦地,一点点把那张纸条展开。
当王老先生看清楚纸条上那歪歪扭扭、浸着泪痕的字迹时,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扔进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里,从头顶凉到了脚后跟!
"爸,我过得一点都不好,张明他不是人,他经常打我……我吓得要死,不敢跟您说实话……如果您能瞅见这张纸条,求求您,快来帮帮我……救救我……"
字迹写得乱七八糟,有的地方都糊成一团了,明显是被滚烫的眼泪给泡花了。
纸条后面还写着:
"我不敢在电话里说,也不敢发信息,他看得可紧了,就怕他发现,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后一个法子了……他把我的手机、电脑全都给控制了,我走哪儿他跟哪儿,跟坐牢一样……他还拿您来吓唬我,说我要是敢跑,就去找您麻烦……爸,我真的好害怕啊……我快撑不住了……"
王守信那捧着纸条的双手,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根本停不下来,老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瞬间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锅,一下子想起了三年前闺女最后一次回家时的种种反常——那欲言又止、充满恐惧的眼神,那微微发颤、无处安放的手指头……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小雨……我的小雨啊……爹对不住你啊……"
王守信再也绷不住了,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捶胸顿足。
他恨自个儿当初的眼瞎,恨自个儿的死脑筋,恨自个儿那该死的固执!
他想起自个儿当初对闺女那冷冰冰的态度,对那个姓张的混蛋表面上的客气,还有这三年来的麻木不仁、毫无察觉!
他的闺女,他这辈子唯一的指望,正在那个畜生手里受着非人的折磨,而他这个当爹的,竟然像个傻子一样,啥也不知道!
他甚至连那个能早点救闺女于水火的茶叶盒子,都宝贝似的供了三年,没舍得打开!
王守信的心,疼得跟让人拿刀子一刀一刀剜似的,他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立刻飞到闺女身边去!
"不成!不能慌!我得稳住,我得冷静下来,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把小雨囫囵个儿地救出来!"
王守信狠狠地抹了把脸上的老泪,强迫自个儿从崩溃的情绪里挣扎出来,脑子飞快地转着。
他知道,这事儿不能鲁莽,要是打草惊蛇了,那个畜生狗急跳墙,指不定会把小雨怎么样,那后果他不敢想!
王守信哆嗦着手,拿起手机,深吸一口气,摁下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号码——闺女的手机号。
电话‘嘟——嘟——’地响了好久好久,久到王守信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那头才终于有人接了。
果不其然,是张明那个混蛋的声音。
"喂,爸啊,您老有事儿?找小雨呐?不巧,她刚出差去了,这两天都不在家。"
张明的语气平静得吓人,跟往常打电话时一模一样,听不出半点破绽。
王守信强压着心头翻江倒海的愤怒和悲痛,嗓子眼儿发干,尽量让自个儿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别露馅儿:"哦,是这样啊……没啥大事儿,我就是想问问她最近咋样,工作顺不顺心。"
"挺好的,都挺好的,工作挺顺利的,就是太拼了,老是出差。等她回来,我立马让她给您回电话。"
张明在那头轻描淡写地说着。
"好,好……那……那你们……你们都好好的就行。"
王守信感觉自个儿快要装不下去了,匆匆挂了电话,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
他‘噌’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二话不说,立刻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简单塞了几件换洗衣服,拿上身份证和银行卡,他决定了,亲自杀到广州去,把闺女捞出来!
虽然已经是六十五岁的人了,身子骨也不如年轻时候硬朗了,可为了闺女,别说去广州,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王守信也豁出去了!
坐在颠簸的出租车上,赶往火车站的路上,王守信的脑子里跟放电影似的,一幕幕全是跟闺女有关的画面,从她咿呀学语,到扎着小辫儿上学,再到后来那场伤透了父女俩感情的、关于婚姻的激烈争吵……
他悔啊!肠子都快悔青了!悔自个儿当初那臭脾气,那自以为是的固执!
要是他当时能多点耐心,多点理解,别那么武断,好好跟闺女唠唠,听听她的想法,也许……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悲剧了!
"师傅!劳驾您再给踩脚油门儿!开快点儿!"
王守信心里急得跟火烧似的,不停地催促着司机。
"哎呦,大爷,您这是赶着去哪儿啊?这么着急忙慌的?"
司机从后视镜里瞅了他一眼,好奇地搭话。
"去救我闺女!"
王守信嘴里蹦出这四个字,声音不大,但那眼神儿,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决绝。
咣当咣当的火车上,王守信几乎一夜没合眼,眼睛熬得通红。
他翻来覆去地瞅着手机里存着的闺女的照片,从胖乎乎的小婴儿,到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每一张都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
那个曾经那么活泼开朗、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儿的小姑娘,现在却活在那个畜生的拳头底下,活在家暴的阴影里,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一想到这儿,他的心就跟被泡在苦水里一样,又涩又疼。
"小雨,闺女,等着爹!爹来了!爹豁出这条老命,也一定把你从那火坑里捞出来!"
王守信在心里头,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地念叨着。
第二天中午,火车终于吭哧吭哧地开进了广州站。
这是王守信这辈子头一回到这个传说中的大都市,满眼都是陌生的高楼大厦和听不懂的方言,让他心里头有点发怵,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往哪儿走了。
他掏出手机,打开那个存了好几年的地址信息,是闺女结婚时给他的那个地址。
虽然这三年他赌气没去过一次,可那个地址,他早就刻在心里了,小区叫啥名儿,哪栋楼,哪个单元,几零几,他都能倒背如流。
"师傅,麻烦您跑一趟,去那个翠湖花园,17栋,2单元,1201。"
王守信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了地址。
"好嘞!大爷,您这是来看亲戚的吧?"
司机挺热情,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跟他唠嗑。
"嗯,来看我闺女。"
王守信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眼睛紧紧盯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陌生街景,心里七上八下的。
翠湖花园瞅着是个挺不错的中档小区,绿化搞得挺好,楼也挺新。
王守信在17栋楼底下站定,抬头瞅了瞅,深吸了一大口气,像是要给自己鼓劲儿似的,然后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摁响了1201的门铃。
没人应。
他又加重力气,摁了好几下,耳朵贴在冰凉的防盗门上听了半天,里头还是死寂一片,一点动静都没有。
"奇了怪了,难道真让那小子说中了,出差去了?"
王守信站在门口,心里头直犯嘀咕。
他决定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得主动出击,在小区里转转,看看能不能碰上认识闺女的老邻居,打听打听情况。
在小区中心花园的长椅上,王守信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瞅见一个拎着菜篮子的中年妇女,慢悠悠地从17栋楼里走了出来。
"哎,大姐,您好,跟您打听个事儿。"
王守信赶紧起身迎了上去,脸上挤出尽量和善的笑容,"请问您认识住1201那家的王小雨吗?我是她爹。"
那女人一听,立马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神里带着点警惕:"您是……小雨她爹?从老家来的?"
"对对对,是我是我,我从北方老家过来的,来看看她。"
王守信急切地点着头,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女人的表情缓和了些,叹了口气:"哎呦,原来是王叔叔啊,您可算来了。不过……小雨她……她都好长时间没在这儿住了。"
"啥意思?!不住这儿了?搬走了?"
王守信心里猛地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是啊,大概是半年前吧,他们家就搬走了。具体搬到哪儿去了,我也不太清楚,就听张明那小子提过一嘴,说是换了个啥更好的小区。"
女人一边回忆一边说,"不过啊,我记得他们搬家那天,我好像瞅见小雨那眼睛红通通的,肿得跟桃儿似的,八成是哭鼻子了。"
王守信心头又是一震,揪得更紧了:"那……那您知道他们搬去的新地址吗?或者有别的联系方式也行啊?"
"这个真没有,搬走以后就没怎么联系过了。不过嘛……"
女人好像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那个张明啊,他有个哥们儿,叫啥……李强,好像是他们一个公司的同事,以前老来他们家串门儿。没准儿啊,那个李强知道他们搬到哪儿去了。"
"这位李强,他住在哪儿?您知道吗?"
王守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追问。
"哦,他就住对面那栋楼,16栋,也是个高层,1602室,我瞅见过他进去。"
王守信连声道谢,心里感激涕零,问清楚方向后,立马火急火燎地朝着16栋跑去。
‘咚咚咚’,他敲响了1602的房门。
过了会儿,门开了,一个瞅着三十来岁、戴着眼镜的男人探出头来。
"您好,请问您是李强先生吗?"
王守信尽量让自个儿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些。
"嗯,是我,您是哪位?找我有事儿?"
李强推了推眼镜,一脸疑惑地瞅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老大爷。
"哦,我是张明一个朋友的父亲,有点急事儿想找他,可给他打电话老是联系不上。听说他最近搬家了,您知道他搬到哪个新地方去了吗?"
王守信留了个心眼儿,没敢直接亮明自个儿的身份,生怕这李强跟张明是一伙儿的,再通风报信,那就麻烦了。
李强上下打量了王守信几眼,似乎没起疑心:"哦,张明啊,他最近是搬家了,搬到南沙区那边去了,叫啥……海滨花园。不过啊,我得提醒您一句,他那个人好像不太喜欢别人上他家去,神神秘秘的。"
"南沙区……海滨花园……好,好,太谢谢您了!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王守信赶紧把这个地名牢牢记在心里,道了谢,转身就走,心里头急得火烧火燎。
离开翠湖花园,王守信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又打了辆车,直奔南沙区。
车子在宽阔的马路上飞驰,王守信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焦虑。
闺女已经失联了大半年,纸条里明明白白写着遭受家暴,现在又被那个畜生带到了更偏远的地方,这一切都像一块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南沙区离市中心可真不近,七拐八绕的,等王守信赶到那个叫海滨花园的小区时,天色都已经擦黑了。
这小区瞅着比翠湖花园要旧一些,也偏僻不少,周围黑灯瞎火的,更添了几分压抑。
王守信凭着一股子韧劲儿,摸索着找到了小区的物业管理处,上前打听张明的具体住址。
"同志,麻烦您给查一下,一个叫张明的业主,他住在哪一栋哪个单元?"
物业的小伙子倒是挺痛快,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敲了一阵儿,抬头告诉他:"张明先生啊,他住在8栋,3单元,502室。"
"哎,好,谢谢你了,小同志!"
王守信道了谢,一颗心怦怦直跳,快步朝着8栋走去。
站在502室的门前,王守信感觉自个儿的腿肚子都在打转,他闭上眼睛,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终于鼓足勇气,抬手摁响了门铃。
‘叮咚……’
门铃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被从里面缓缓拉开了一条缝。
门后露出一张憔悴不堪、布满惊恐的脸,不是王小雨是谁?!
"爸?!"
王小雨看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自个儿的父亲,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鬼一样,满脸的难以置信。
"小雨!我的闺女!"
王守信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激动地就想往前迈一步,把闺女搂进怀里。
可王小雨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将他往门外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里全是化不开的恐惧:"您……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张明他……他马上就要回来了!您快走!快走啊!被他看见就完了!"
王守信被她推得一个趔趄,这才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清楚地看到,闺女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还有没好的伤口,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更是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新旧伤痕!
"我……我看到你留在那盒茶叶里的纸条了……"
王守信的声音哽咽了,心疼得无以复加,"傻闺女,爸来了,爸这就带你回家!"
王小雨的眼泪‘唰’地一下就决堤了,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您……您终于……终于看到了……我还以为……呜呜呜……"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叮’的一声脆响,旁边的电梯门开了,一个阴沉着脸的男人走了出来,正是那个恶魔——张明!
张明看到门口的王守信,先是一愣,随即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哟,爸,您老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张明脸上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快步走上前,还假惺惺地伸出手,想要跟王守信握手。
王守信看都没看他伸过来的手,直接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质问:"你!为!什!么!打!我!闺!女?!"
张明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眼神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爸,您这是听谁在那儿瞎咧咧呢?我跟小雨感情好得很,从来没红过脸。是吧,小雨?嗯?"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头,阴森森地瞪着王小雨,那眼神里的威胁意味,傻子都看得出来。
王小雨吓得浑身一哆嗦,低下头,死死地咬着嘴唇,一个字都不敢说。
"我已经报警了!"
王守信猛地拔高了声音,语气斩钉截铁,虽然这只是他情急之下为了唬住对方而撒的谎,但气势上绝对不能输,"警察马上就到!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张明一听“报警”两个字,脸色骤然大变,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他恶狠狠地转头瞪向王小雨,咬牙切齿地低吼:"好啊你!你个贱ren!你竟然敢背着我找你爹告状?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像疯了一样,猛地朝王小雨扑了过去,扬起巴掌就要打!
王守信眼疾手快,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上去,张开双臂死死地挡在了女儿前面!
张明被挡了一下,更加暴怒,使出蛮力,一把将王守信推开,王守信毕竟年纪大了,重心不稳,‘咚’地一声,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
‘叮!’
电梯门又一次打开了,这次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两名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警察!
原来,王守信在来海滨花园之前,越想越不踏实,担心自个儿一把老骨头对付不了那个年轻力壮的混蛋,也怕闺女吃亏,就提前拨打了110报警,留了个心眼儿,说这里可能存在家庭暴力,请求警方关注一下!
"我们接到报警,说这里可能发生家庭暴力事件?谁报的警?"
其中一名警察环视了一下现场,沉声问道。
看到真警察来了,张明彻底慌了神儿,脸上强装镇定,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警……警官,误会,都是误会!这是我们两口子的家务事,没多大点儿事儿,就是拌了几句嘴……"
"不是的!警官!他撒谎!"
一直低着头、浑身发抖的王小雨,突然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声音虽然还在颤抖,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心和勇气,"我丈夫张明,他经常打我!还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门,不让我跟家里人联系!"
她一边说,一边猛地撸起袖子,将胳膊上一道道青紫交错、惨不忍睹的伤痕展现在警察面前,又指了指自个儿脸上还没消肿的淤青。
警察同志一看这情况,立马严肃起来,仔细记录了王小雨的陈述,核实了相关情况后,不容分说,直接将还在试图狡辩的张明带走了,进行进一步的调查处理。
另一名年轻些的警察则非常耐心地安抚着情绪激动、惊魂未定的王小雨,帮着她简单收拾了几件贴身的必需品,然后护送着这对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的父女俩,离开了这个如同噩梦般的海滨花园。
在返回市区相对安全地带的出租车上,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王小雨终于彻底崩溃了,她扑在父亲的怀里,放声大哭,将这三年来所遭受的所有非人待遇、屈辱和恐惧,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儿地全都倾诉了出来。
"刚结婚没多久,他就开始变了……一开始只是吵架摔东西,后来……后来就开始动手打我……一次比一次狠……他把我手机、电脑全都翻个遍,微信、短信都要检查,我跟谁说话都要经过他同意……他甚至威胁我,说我要是敢跑,或者敢跟您说实话,他就……他就跑到老家去,对您不利……我真的好怕啊爸……"
王小雨哭得泣不成声,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说道:"那次过年回家,我本来是想跟您坦白一切的,可话到嘴边,我又害怕他发现……我怕连累您……思来想去,实在没办法了,才偷偷在那个茶叶盒里塞了张纸条……我当时就想着,您那么爱喝茶,肯定很快就会打开的……没想到……呜呜……我等了那么久……"
"是爸的错!都怪爸!是爸太犟了!太死脑筋了!"
王守信紧紧地搂着失而复得的女儿,滚烫的老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自责,"爸舍不得喝那破茶,结果却害得我的闺女……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爸对不起你啊……"
"不……不怪您,爸……是我自个儿当初太傻太天真,太任性了,一意孤行,不听您的劝告,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王小雨把头深深地埋在父亲那虽然不再宽厚、却无比温暖安全的肩膀上,感受着失散已久的父爱,这是她这三年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心安和踏实。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是从阴霾中渐渐透出阳光。
王守信寸步不离地陪在女儿身边,悉心照料着她身体和心灵上的创伤。
在父亲坚定不移的支持和鼓励下,王小雨鼓起了巨大的勇气,勇敢地站了出来,向警方提供了大量详细的、关于张明长期实施家暴的证据,并成功申请到了人身安全保护令。
与此同时,她也正式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决心彻底斩断这段噩梦般的婚姻,和过去告别。
"小雨啊,往后……你打算咋办?"
一天晚上,爷俩儿吃完饭,王守信看着气色一天天好起来的闺女,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我想……我想重新开始。"
王小雨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之光,语气坚定,"我已经联系了以前公司的老同事,他们都挺好的,说公司的大门随时为我敞开着,欢迎我回去上班。"
王守信沉默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郑重地说道:"那……那爸也不想回北方那个冷清的家了,没啥意思。爸琢磨着,就在广州这边买套小点的房子,离你近点儿,往后啊,爸就陪着你。"
"爸!您不用为了我这样的……"
王小雨心里一暖,眼眶又有些湿润。
"不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个儿。"
王守信摆了摆手,打断了女儿的话,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慨,"这次差点儿就永远失去你了,爸才算是彻底活明白了,啥功名利禄,啥面子架子,都是虚的,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在一起,比啥都重要。不过你放心,爸虽然留在你身边,但绝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瞎掺和你的事儿了,咱们可以住得近点儿,互相有个照应,但爸保证,不打扰你的生活,给你足够的空间和自由。"
王小雨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父亲,声音哽咽:"谢谢您……爸……真的谢谢您……"
"傻丫头,该说谢谢的是爸才对。"
王守信轻轻地拍着女儿的后背,声音温柔而充满歉意,"谢谢你,还能原谅爸当初的那些混账想法,原谅爸的固执和偏见。往后啊,咱们爷俩儿,互相尊重,互相理解,有话好好说,好不好?"
几个月后,一切尘埃落定。
王小雨的离婚手续顺利办完了,她也如愿以偿地重返了熟悉的职场,像一株经历过风雨摧残却依然顽强生长的向日葵,重新焕发出生机和活力,开始了崭新的生活篇章。
而王守信,也兑现了他的承诺,在女儿工作地点附近的一个环境不错的小区,买下了一套温馨舒适的小公寓,正式在广州开启了他悠闲自在的退休生活。
父女俩的关系,经过这场劫难的洗礼,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亲密融洽,但也多了一份难能可贵的理解和尊重。
王守信真正学会了放手,学会了给女儿足够的空间和自由,不再事事干预。
每周日的傍晚,成了他们雷打不动的家庭日。
他们会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一起下厨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泡上一壶好茶,坐在阳台上,一边品茗,一边天南海北地聊着各自一周的生活琐事、工作趣闻,分享着彼此的喜怒哀乐。
有一天,王小雨又带回来一个精美的茶叶盒,笑着递给父亲。
"爸,尝尝这个,还是碧螺春,不过这次的茶叶,咱们可得一起喝完,不许再藏着掖着了!"
王小雨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笑容明媚得像窗外的阳光。
王守信乐呵呵地接过茶叶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熟练地取出茶叶,放入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紫砂壶中,注入滚烫的开水。
这一次,茶叶下面,再也没有那张令人心碎的求救纸条了。
有的,只是氤氲的茶香中,父女俩之间那份失而复得、愈发深厚的真挚情感,和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美好期待。
那个曾经承载着绝望呼救信息的茶叶盒,没有被丢弃,而是被父女俩郑重地擦拭干净,并排放在了王守信新家书架最显眼的位置上。
它像一座无声的纪念碑,见证了他们是如何从隔阂走向理解,如何重新建立起信任与爱的桥梁。
它也时刻提醒着他们,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家人,永远都是彼此最坚强、最温暖的后盾。
偶尔,当夜深人静时,王小雨会独自一人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那片璀璨的城市灯火,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
她感激父亲跨越千山万水的不离不弃,感激那盒在绝望中带来一线生机的茶叶,更感激当初那个虽然害怕到极致、却没有放弃求生希望的自己,在黑暗中,勇敢地留下了那张改变命运的纸条。
更新时间:2025-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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