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序章：万物藏，岁月安

立冬序章：万物藏，岁月安

□杨稳定

小北风掠过窗棂时，带着几分清冽的凉意，将最后一片悬在枝头的泡桐叶轻轻推落。叶片打着旋儿，在半空中划出细碎的弧线，像是在与枝头做最后的道别，而后缓缓覆在阶前的青苔上。那深褐的叶面上还留着秋阳吻过的痕迹，脉络间藏着夏末的雨珠残影，此刻与青苔的绿意相融，倒像一枚枚封印时光的邮戳——这是立冬递来的信笺，边角带着霜花的凉意，却用最温柔的笔触告知：季节已悄然换了序章。

天刚蒙蒙亮时我便醒了，许是夜里风动窗棂的声响扰了清梦，又或许是身体里某种与时节相契的感知在提醒。披衣起身，推开后窗的刹那，一股带着草木清气的寒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残存的睡意。晨雾还未散尽，像一层半透明的纱幔，将整个世界裹得朦胧。远处的中条山隐在一片乳白的雾霭里，往日清晰的山脊线此刻成了淡墨勾勒的剪影，若隐若现，倒比晴日里多了几分水墨画的意境。山脚下的村落更是藏得严实，只有几缕炊烟不甘被雾困住，执拗地向上攀升，最终与雾气缠绵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烟哪是雾。

街道两旁的树是最先显露出冬意的。春日里曾缀满嫩芽的枝头，夏日里曾撑起浓荫的叶幕，秋日里曾燃着绚烂的彩叶，如今都已敛去了繁华，只剩疏朗的枝桠向着天空伸展。那些枝桠或曲或直，或粗或细，像极了老者青筋暴起的手，在蓝天下舒展着岁月的纹路。偶有几只麻雀落在枝上，抖落翅尖的薄霜，叽叽喳喳地叫几声，仿佛在议论这突然冷清下来的枝头，旋即又扑棱棱飞走，留下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晃。

路边的草叶上凝着一层薄霜，像是谁在夜里悄悄撒下的碎钻。阳光刚爬上东边的屋顶，斜斜地照过来，霜粒便折射出细碎的光，红的、金的、银的，在草叶间流转，晃得人眼晕。蹲下身轻轻碰了碰，指尖立刻传来一丝凉意，那凉意不似寒冬的凛冽，倒带着一种干净的清透，像是洗过的月光落在了指尖。草叶的绿已不似盛夏时那般张扬，边缘泛着淡淡的黄，却依然透着韧性，仿佛在说：纵然霜降，生机仍在。

小区院角的那丛菊花还在倔强地开着。本该是秋的主角，此刻却成了冬的先客。深黄的、浅黄的、白中带紫的花瓣，在寒风中微微摇曳，每一片花瓣都像是被冻住了似的，却又透着不肯低头的劲儿。有几朵已经蔫了，花瓣蜷曲着，像老者的皱纹，却依然紧紧抱着花芯，不肯轻易坠落。旁边的月季早就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条上还留着几个干枯的花萼，与菊花的鲜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几分倔强的黄，倒为这初来的冬，添了一抹温柔的底色，让人觉得冬并非全然的萧瑟。

古人说“立冬，万物收藏也”。这“藏”字，道尽了冬的智慧。走出小区，沿着田埂慢慢走，田野里早已褪去了金黄，露出了赭褐色的土地。秋分时还沉甸甸的稻穗、饱满的玉米、胖乎乎的红薯，如今都已被农人收进了仓廪，只留下空荡荡的田地，像卸了妆的舞台，安静地等待着下一场演出。泥土被翻晒过后，松松软软的，散发着潮湿的气息，那气息里混着秸秆的香、草根的甜，是大地最本真的味道。农人们细心地在田垄上覆上一层秸秆和枯草，像是给土地盖上了厚厚的棉被，藏起了一季的生机，静待来年春风一吹，便能破土而出。

田边的涑水河里，水也浅了许多，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和几条躲在石缝里的小鱼。夏日里常在这里聒噪的青蛙，不知躲到了哪里，只剩下水面偶尔泛起的涟漪，证明着生命的存在。岸边的芦苇荡也失了往日的丰茂，枯黄的苇秆在风中摇晃，顶端的芦花被风吹得四处飘散，像一个个小小的白色精灵，要把冬的消息带到远方。

候鸟早已迁徙。前些日子还能看见雁群排着“人”字或“一”字，在天空中缓缓飞过，留下几声清亮的鸣叫。如今抬头望去，天空空荡荡的，只有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着。它们大概是去了南方吧，那里有温暖的阳光、充足的食物，足以让它们安然度过这个冬天。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它们又会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满心的期待，回到这片熟悉的热土……

自然以一种从容的姿态，收敛了锋芒，褪去了喧嚣。万物都在这寒意渐浓的日子里，寻得一处安稳的角落，沉淀岁月的力量。这种“藏”，不是消亡，而是积蓄；不是退缩，而是等待。就像大地，看似沉寂，实则地下的根系正在悄悄生长；就像种子，看似休眠，实则内里的生命正在默默孕育。

屋内却是另一番光景，与屋外的清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刚走到楼道口，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不用想也知道，是老伴早早便炖上了一锅羊肉汤。推开门，暖意扑面而来，砂锅里的羊肉汤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乳白的汤汁翻滚着，像是一锅沸腾的云。醇厚的香气漫溢在每个角落，钻进鼻孔，暖到心底，瞬间驱散了屋外的寒凉。

老伴站在灶台前，正专注地往汤里撒上一把枸杞、几颗红枣。红色的果实在乳白的汤里浮沉，像一颗颗跳动的暖星，为这锅汤增添了几分灵动。她又切了几片生姜扔进去，姜的辛辣味混着肉香，愈发让人垂涎。“等会儿再放把香菜，就更鲜了。”她转过头，笑着对我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满满的暖意。

我起身走到阳台，整理着窗台上摆放的柿子。那些柿子是周日回老家时邻居送的，此刻，这些柿子摆在窗台上，被阳光照着，泛着温润的光，带着阳光的味道，是冬日里最实在的慰藉。我拿起一个，用手摸了摸，软软的，已经熟透了，剥开皮，咬一口，甜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流下去，甜得人心里热乎乎的。

客厅沙发上，猫咪蜷缩在上面，眯着眼睛打盹，偶尔伸个懒腰，发出满足的呼噜声。窗外的风还在吹，但屋内的烟火气，却将寒意隔绝在外。捧一杯温热的普洱茶，看着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茶汤泛起琥珀色的光，抿一口，暖意从舌尖蔓延至四肢百骸。这一刻，没有奔波的匆忙，没有世事的纷扰，只有时光静静流淌，岁月安然无恙……

想起儿时的立冬，总是盼着一场初雪。放学回家的路上，踩着薄薄的积雪，听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心里便满是欢喜。回到家，总能闻到厨房里飘来的饺子香，白菜猪肉馅的，皮薄馅大，咬一口汤汁四溢，暖得人心里发烫。一家人围坐在桌前，聊着家常，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世界染成一片洁白，那种简单的幸福，至今想来仍觉温暖。

如今想来，立冬的“藏”，藏的是生机，也是希望；岁月的“安”，安的是人心，也是寻常。它不像春那般张扬，不像夏那般炽热，也不像秋那般绚烂，却有着一种沉静的力量，让人在寒意中学会沉淀，在喧嚣中懂得从容。就像这漫长的冬，看似沉寂，实则是在默默积蓄能量，等待着春暖花开的时刻。

日渐升高，窗外的雾已经散去，天空呈现出一种澄澈的蓝。屋内的羊肉汤还在咕嘟作响，茶香与饭菜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冬日里最动人的旋律。立冬至，万物藏，愿我们都能在这寒冷的日子里，寻得一处温暖的角落，藏好心中的热爱与期盼，在岁月的安然中，静待下一场春暖花开。

作者：杨稳定

责编：张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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