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班花写了假地址,第二天,警察却找上了我家门。

我家的门被敲响时,我正戴着耳机,沉浸在游戏世界里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直到我爸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脑勺,力道大得让我的耳机都飞了出去,我才猛地惊醒,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两名警察。他们的表情严肃得像是寒冬里结了冰的湖面,制服上的警徽在楼道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冷光。

“谁是陈默?”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警察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们家这片狭小而平静的池塘。

我爸妈的脸色瞬间就白了。我妈紧张地搓着围裙,我爸则下意识地把我往他身后拉了拉,用一种混合着疑惑和戒备的眼神看着警察,陪着笑说:“警察同志,这是我儿子陈默,他……他犯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作为一个自认为逻辑清晰,凡事喜欢分析前因后果的理科生,我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我最近所有的行为。逃课?没有。打架?更不可能。网络诈骗?我连零花钱都少得可怜。我确信我的人生轨迹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怎么会和警察扯上关系?

“陈默,你认识一个叫林微的女孩吗?”年轻一点的警察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我。

林微。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里一个被刻意忽略的角落。她是我的同班同学,是那种所有青春小说里都会存在的“班花”。成绩优异,长相清纯,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是无数男生暗恋的对象。而我,只是芸芸众生里最不起眼的一个。我和她的交集,仅限于昨天下午。

昨天放学,她破天荒地在校门口叫住了我。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美得有些不真实。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能不能把我们家小区的地址给她,说是有个东西想送过来。

那一刻,我承认我的虚荣心和一种莫名的自卑感同时作祟。我?陈默?那个坐在教室角落,除了成绩还行之外毫无亮点的我?班花要来我家?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如果这件事被班里那群爱起哄的男生知道,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一种荒谬的、幼稚的报复心理突然涌上心头。我讨厌这种被关注的感觉,更讨厌她那种仿佛施舍般的语气。于是,我几乎没有思考,随口报出了一个我们市另一个区,一个我只在地图上见过的废弃工厂的地址。

我看着她认真地记下那个地址,还对我说了声谢谢。我心里没有得逞的快感,反而有些莫名的烦躁。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最多让她白跑一趟,然后她会生气地来质问我,我们大吵一架,从此再无交集。这正是我想要的。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恶作剧,会引来警察。

“认识……”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警察叔叔,我……我昨天是给了她一个假地址,我跟她开个玩笑,我……”

“开玩笑?”年长的警察打断了我,语气陡然严厉,“你知道她从昨天下午离开学校后,就再也没回过家吗?她的家人联系不上她,已经报警了!我们查了学校门口的监控,看到她最后是和你交谈,然后就骑车走了。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她的失踪和你有关!”

“失踪”两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我爸妈的脸已经毫无血色,我妈的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我爸扶住她,扭过头看我的眼神,不再是保护,而是一种夹杂着愤怒、失望和恐惧的复杂情绪。那眼神比任何责骂都让我难受。

“不……不可能的……”我语无伦次地辩解,“我真的只是随口说了一个地址,我没想过会这样,我以为她发现是假的就会回家的……”

“那个地址是哪里?”

“城西的……废弃纺织厂。”

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脸色变得更加凝重。年长的警察立刻拿出对讲机,用一种我听不懂的术语快速汇报着。我只听到“失踪未成年女性”、“废弃工厂”、“立刻派人搜索”这些词语,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那一瞬间,我引以为傲的理性和逻辑彻底崩塌了。我不再去分析什么可能性,脑海里只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林微真的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出了事,我就是凶手。我这个自以为聪明的恶作剧,可能会毁掉一个女孩的一生,毁掉两个家庭。

我爸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碎。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我们家是再普通不过的工薪家庭,住在一线城市一个老旧的小区里,父母一辈子勤勤恳恳,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安安稳稳地读书、工作、成家。他们何曾想过,有一天警察会因为“失踪案”而找上家门。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我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我被带到派出所做笔录,反复询问着昨天和林微对话的每一个细节。我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回答着问题。我的大脑无法思考,只有林微那张带着浅浅酒窝的笑脸,和那个阴森的、我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废弃工厂的影像,在交替闪现。

我爸妈也跟着来了,他们就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一句话也不说。我妈的眼泪一直在无声地流,我爸则像一尊石像,佝偻着背,两鬓的白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我不敢看他们,我知道,我的一个愚蠢的举动,让他们承受了生命中最沉重的惊吓和耻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次对讲机响起,我的心都会揪紧一次。我开始在心里祈祷,向所有我知道的神明祈祷,祈祷这只是一场虚惊,祈祷林微安然无恙。我愿意用任何东西去交换,只要她没事。

大概在凌晨两点多,一个警察推门进来,对我爸妈说:“人找到了。”

我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我爸妈也激动地站了起来,我妈更是喜极而泣。

“那孩子……没事吧?”我爸声音沙哑地问。

“人没事,但不是在那个废弃工厂找到的。”警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她在市中心医院,她妈妈突发急性心衰,正在抢救。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一直在抢救室外面守着,我们是联系医院才找到她的。”

我的大脑又一次宕机了。医院?她妈妈?这和我给的假地址有什么关系?我的期待和现实之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无法理解的鸿沟。

警察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他叹了口气,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我们。原来,林微的妈妈有非常严重的心脏病,一直在等一种从国外寄来的特效药。昨天下午,药终于到了,但她妈妈的主治医生,一位已经退休的老教授,凑巧搬家了。林微只知道老教授搬到了我们这个片区,但没有具体地址。她妈妈的情况又不等人,这种药的注射必须由经验丰富的医生来操作。

情急之下,林微想到了我。因为在一次全校的物理竞赛里,我拿了第一名,而那位老教授,恰好是那次竞赛的出题人和颁奖嘉宾。她天真地以为,我和那位老教授可能会有什么联系,或者至少,作为住在同一个片区的“学霸”,我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她问我要地址,根本不是想来找我,而是想去找那位能救她妈妈一命的医生。

“她为什么不直接问我认不认识那个教授?”我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羞愧而颤抖。

“她说,她跟你不熟,怕你觉得她唐突,也怕被拒绝。”警察说,“她想先自己去那个小区附近找找看,实在找不到再想别的办法。她骑车到了城西,发现是个废弃工厂,就知道地址是假的了。也就在那个时候,她接到了邻居的电话,说她妈妈突然晕倒被送进了医院。她就立刻赶去了医院,手机也忘了开声音。”

真相像一把最锋利的刀,一片片凌迟着我的自尊和良知。我那些可笑的、自以为是的揣测,那些关于班花和普通男生的庸俗剧情,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我以为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带着某种优越感来接近我。我用一个恶毒的玩笑来捍卫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可实际上,她只是一个为了救妈妈而四处奔走、无助又惶恐的女儿。她的小心翼翼,被我解读为故作姿态;她的求助,被我当成了某种骚扰。我的期待和现实,竟然荒谬到了这种地步。

我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我爸一路上都没和我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开着车。车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回到家,我妈早已哭肿了双眼,看到我回来,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我爸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这是他很多年来的第一次。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无比疲惫的声音:“陈默,你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爸不打你,也不骂你。我只想你记住今天晚上,记住你妈流的眼泪,记住我在派出所长椅上坐着时候的心情。你做一件事之前,能不能多想一想?不是想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坏处,而是想一想,会不会伤害到别人。”

说完,他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走进了房间。他的背影,是我从未见过的萧索和苍老。

那天,我没有去上学。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地回想着整件事。我越想,心里的愧疚就越深。我不仅差点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更深深地伤害了爱我的父母。我那个所谓的理性,在关键时刻,被幼稚和偏见蒙蔽,变得一文不值。

下午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我从我的存钱罐里,拿出了我攒了很久,准备买新款游戏机的三千多块钱。然后,我跟我爸说,我想去医院看看。

我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了一丝我能读懂的东西。他没说什么,只是拿了车钥匙。

去医院的路上,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微。道歉吗?“对不起”三个字在可能造成的灾难性后果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在医院的走廊尽头,我看到了她。她就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和昨天的光鲜亮丽判若两人。她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满是疲惫和憔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保温杯。她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班花,只是一个和我一样,会害怕、会无助的普通女孩。

我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她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看到是我,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只是一种深深的疲惫。

“陈默?”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把那个装着钱的信封递过去,声音嘶哑,“对不起。我知道这没什么用,但……这是我所有的钱,希望能……能帮上一点忙。”

林微看着那个信封,愣住了。她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谢谢你,但不用了。我妈……已经脱离危险了。”

听到这句话,我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那不是委屈,也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混杂着羞愧、后怕和一丝丝解脱的复杂情绪。一个十八岁的男生,在医院的走廊里,在一个被我深深伤害过的女孩面前,哭得像个傻子。

她没有嘲笑我,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我一张。

“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不该在不了解你的情况下,就想当然地以为你会知道教授的住址。是我太想当然了。”

我摇着头,哽咽着说:“不,是我的错。是我太狭隘,太自以为是了。我……我差点就……”

“都过去了。”她打断了我,然后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那个微笑里没有了往日的阳光,只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脆弱,“我妈没事,就是最好的结果。谢谢你……能来看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我只记得,回家的路上,我爸第一次和我聊了很多。他没有再提那件事,而是和我聊起了他年轻时在工厂打拼的辛苦,聊起了他是如何认识我妈,如何为了我们这个家而努力。他说,人这一辈子,会做很多错事,重要的是,要懂得承担,懂得反思,懂得在错误中成长。

从那以后,我和林微之间有了一种奇怪的默契。在学校里,我们依然是普通的同学,见面会点头致意,但不会有更多的交谈。我知道了她家的事,知道了她那个坚强的“班花”形象背后,是怎样一个沉重的生活。她要照顾生病的母亲,还要利用所有课余时间去打工赚取医药费。她就像一株在石缝中顽强生长的野草,外表柔弱,内心却无比坚韧。

学校后来知道了她的情况,组织了捐款。我也把我所有的积蓄都捐了出去。我没有告诉她,但我想她知道。

那件荒唐事,成了我青春里一个永不磨灭的烙印。它让我一夜之间,从一个自以为是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开始懂得敬畏和体谅的青年。我明白了,我们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用自己的认知去揣测别人,而这往往会造成巨大的偏差和伤害。真正的成熟,不是变得多聪明,多理性,而是学会走出自己的世界,去看看别人的生活,去感受别人的不易。

我给班花写了假地址,第二天,警察却找上了我家门。这件事,没有浪漫的后续,没有狗血的纠缠,它只是用一种最激烈、最残酷的方式,给我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它教会了我,永远不要轻易去评判你所不了解的人和事,因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可能隐藏着别人正在奋力支撑的整个世界。而善良和同理心,远比任何自作聪明的算计,要珍贵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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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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