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老家的味道

我和朋友是地地道道的老乡,两家相距不过三公里。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三公里是何其微小的距离,却又何其珍贵。

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话不假。当“朋友”与“老乡”这两种情谊叠加在一起时,那份亲切便如同陈年老酒,愈发醇厚绵长。

前两日,朋友开车回老家,我因手头事务缠身,无法同行,便托她往家中捎些东西,聊表心意,慰藉远在家乡的双亲。

说来惭愧,人至中年,身似陀螺,总被俗务的鞭子抽打着旋转,连回乡这样简单的事,也常常成为一种奢望。

委托朋友的那一刻,心里是暖的,也是涩的。暖的是,总还有人能替你传递这份牵挂;涩的是,这份牵挂,终究是假手于人了。

朋友回来了,风尘仆仆,却笑意盈盈。她提着一大兜东西递给我,打趣道:“喏,这是你爸捎给你的,我的邮差任务圆满完成了!”

我接过袋子,沉甸甸的。碧绿修长的蒜苗和沾着晶莹露水的香菜,俏皮地从兜口冒出了头,带着田间地头的清新气息,瞬间扑面而来,仿佛将一小片故乡的晨光带到了我的眼前。

“你瞧,这蒜苗、香菜摘得多整齐,下面还有好些你爱吃的甜柿子呢!”朋友在一旁说道。我摩挲着那些鲜嫩的蔬菜,心中百感交集。我知道,若是我自己驱车归家,那后备箱里装载的“牵挂”必定会更沉、更长。

父母总会倾其所有,将整个季节的收成、整个家园的味道,都毫无保留地塞满每一个角落。那味道,是泥土的芬芳,是炊烟的暖意,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无法替代的、根植于记忆深处的浓郁悠长。

我的父母,都已年近耄耋。岁月的风霜和无尽的操劳,在他们身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也留下了种种疾病的纠缠。

父亲是幸运的,天生一副刚强的身子骨,虽如今年纪大了,气力远不如从前,却依然每日雷打不动地在他村南的那片蔬菜大棚里忙碌。培土、植苗、浇水、掐枝、除草……

他一辈子都是个出色的庄稼把式,经他手伺弄的田地,总是那么干净利落,垄是垄,畦是畦,充满了庄户人家的严谨与尊严。

那些应季而生的萝卜、白菜,水灵灵、绿油油,不仅满足了老两口日常的吃用,连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也常常能沾光分享到这最新鲜的天然滋味。

相比之下,母亲的身体状况更让人悬心。几种基础病如影随形,她每天都需要服用大把的药片来与疾病抗争。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倔强地、勉为其难地守着厨房那一方天地,按时为我们准备好一日三餐,仿佛那是她一生最重要的职责与仪式。

看着她蹒跚的身影,我常感心痛,却又深知,剥夺她这份劳作,或许便是剥夺了她表达爱的最主要方式。

于是,这家乡的味道里,便不可避免地浸染了一层淡淡的忧愁。古人云“儿行千里母担忧”,此言至真。在父母眼中,无论他们的孩子是否已生华发、是否已近花甲,永远都是他们心头最深的牵挂。

每次通话或短暂的相聚,母亲絮絮的叮咛总在耳畔萦绕:“孙子小毛已经三十多了吧,亲事定下来没有?”“我那孙女在外地工作到底顺不顺利,吃得好不好?”

她的世界,早已被儿女乃至孙辈的命运填满,唯独给自己留下的空间,少得可怜。

岁月慷慨地赠予了母亲无尽的忧愁,却吝啬地未曾收回她半分丰沛的爱。

我时常宽慰她:“妈,一辈人不管两辈事。我们这做父母的,尚且管不了那么多,您们就更不必操这份心了。如今时代变了,您那些老思想跟不上喽。只要您和爸身体硬硬朗朗的,心情舒舒畅畅的,就是对我们最大的贡献,比什么都强。”

为了让这份“贡献”更持久,我甚至像模像样地给二老“量身定制”了一套健身方案,美其名曰让他们互相监督,组成“互助组”。

父亲那边,他的蔬菜大棚本就是他的心头宝,里面的活计足够他活动筋骨。我唯一操心的,是他太过认真,把大棚里的劳作当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常常使出年轻时的劲头,超负荷劳作,反而对身体是种损耗。

我反复给他“解压”,劝他只需将大棚当作解闷的乐子,怡情即可,不必在意收成多寡,只关注身心是否舒畅。

母亲则与父亲正好相反,她天性喜静不喜动。我的要求是,她每天必须出门散步一次,从家慢慢走到村南的大棚。到了那儿,能搭把手就干点轻省活计,若不能,就当个“监工”,看着父亲劳作也是一种陪伴。

这样一来,父亲有了“观众”,干活不寂寞;母亲有了“任务”,运动有了动力。他们在这日常的“互相关心”与“互相监督”中,各得其所,互惠互利。我每每想起这个场景,都觉得这朴素的智慧里,蕴含着生活的暖意。

家乡的味道,更深层的,是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只要推开那扇熟悉的院门,还能喊一声“爸、妈”,我们便如同洪洞大槐树下寻到了根的游子,灵魂便有了安放之处。

这种感觉,远比天人永隔时的痛哭流涕和烟雾缭绕的祭奠活动,更来得真实、温馨。所以,一有时间,我便告诫自己:常回家看看。

不必带多么贵重的礼物,只需陪着父母晒晒太阳,说说话,听母亲唠叨些张家长李家短的琐碎,或者动手将房间来个彻底的大扫除。

再不然,就走到父亲的大棚里,搭把手,干点农活,最后将那些沾满清晨露珠的青菜,小心翼翼地抱回家。经过一番摘、洗、烹、炒,这些翠绿的精灵便成了餐桌上的家常小炒。

它们或许简单,却绿色可口,每一口,都是故乡土地最直接的馈赠,都是父母之爱最朴素的表达。

每到下午,离别的时刻总会来临。父母总会早早地将一袋袋蔬菜收拾得利利索索,不由分说地、几乎是“强行”地塞满车的后备箱。

萝卜,白菜,或许它们的市场价值微不足道,但它们承载的重量,却千金不换。我知道,这是他们用自己一生的技艺和残存的力气,所能创造出的、最实在的劳动价值。

这是他们对子女生活最切合实际的帮衬,那每一片菜叶里,都蕴含着他们沉默却深切的关爱。

如今,我凝视着朋友带来的这一袋蔬菜,那碧绿的蒜苗,那带着湿泥的香菜,那橙红饱满的柿子……它们静静地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家乡的味道啊,原来从来不止于舌尖。它是视觉的,是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绿;它是嗅觉的,是那混合着泥土与植物的清新;它是触觉的,是那露珠的微凉与菜叶的柔韧。

它更是心灵的,是那剪不断的牵挂,是那永不褪色的温情,是那穿越千山万水,依旧滚烫的、父母的爱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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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25

标签:美文   乡土   老家   散文   味道   父母   朋友   父亲   母亲   蒜苗   蔬菜   老乡   香菜   大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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