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

深秋的风卷着银杏叶扑在窗上，我握着半凉的玻璃杯，指腹还能摸到你留下的温度——就像那些年，我总能第一时间触到你藏在眼底的泪。你说人是孤独的岛屿，可我们分明在潮起潮落间，把彼此的海岸线连在了一起，我哭泣过你的哭泣，悲伤过你的悲伤，如今却只剩空荡的沙发，和你没喝完的半瓶橘子汽水。

记得你失业的那个雨夜，你攥着皱巴巴的离职证明蹲在楼道里，雨水顺着你的发梢滴进衣领，你却咬着唇不肯出声。我把我的外套披在你身上，陪你蹲了整整三个小时，直到你的肩膀不再颤抖。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的时候，我的喉咙像被棉花堵住，只能把你的头按在我怀里，一遍遍地说“不是的，你只是运气差了点”。那天晚上，我们煮了两碗泡面，你吃着吃着就哭了，眼泪掉进面汤里，我跟着你的节奏抽鼻子，连泡面的味道都尝不出，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胀，像是被你的悲伤泡软了。

你外婆走的时候，我陪你回了趟老家。灵堂里的白幡被风吹得猎猎响，你跪在蒲团上，眼神空洞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我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挨着你跪下，把你的手攥在掌心——你的手冰得像块玉，我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焐着。守灵的那两夜，你靠在我肩上打盹，一醒过来就掉眼泪，我就帮你擦，帮你给前来吊唁的人鞠躬，帮你给外婆的遗像擦去落灰。你说“以后再也没人给我煮红糖年糕了”，我鼻子一酸，眼泪比你还先掉下来，那一刻我真的觉得，你的遗憾就是我的遗憾，你的疼痛就是扎在我心上的针。

我们曾在出租屋的小阳台上分享过无数个这样的时刻。你加班到凌晨回来，我会留一盏灯，热好一碗汤；你跟朋友吵架，我会帮你骂回去，再陪你吃顿火锅消气；你说想考的证书没考过，我会把错题本整理好，陪你一起刷题到天亮。我总以为，这样把彼此的悲喜都系在一起的关系，就像老槐树的根，扎得深，拔不动。我甚至规划过我们的未来，阳台要种满你喜欢的多肉，客厅要放一个大大的书架，我们老了以后，还要一起去跳广场舞，吵吵闹闹地过一辈子。

可变化来得毫无征兆。就像某天早上我醒来，发现你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放在门口。你说“我们好像不合适”，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愣住了，脑子里闪过的全是那些共渡难关的画面——雨夜的泡面，灵堂的蒲团，阳台的灯光，还有你掉在我手背上的眼泪。我张了张嘴，想问你“为什么”，却看见你别过脸，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走的时候，天很晴，银杏叶落了一地金黄。我站在窗边，看着你的背影越走越远，手里还攥着你昨天让我帮忙洗的围巾，上面有你常用的洗衣液味道。屋子里还留着你的痕迹，书桌上的便签纸是你喜欢的粉色，冰箱里还有你买的草莓，甚至连空调的温度，都是你习惯的26度。可就是没有你了。

风又吹进来，把桌上的便签纸吹到了地上。我弯腰去捡，看见上面是你写的字：“谢谢你陪我走过最难的路”。我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一起哭过的夜晚，一起扛过的艰难，都成了过眼云烟？为什么我把你的悲伤都装进了自己的心里，你却还是要转身离开？

杯子里的水彻底凉了，我把它倒进花盆里——那是你养的多肉，现在由我照顾。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像我们之间那些零碎的回忆。或许人真的是孤独的岛屿，哪怕曾经靠得再近，也终有潮退的时候。只是我还是会想起那些日子，想起我为你掉的眼泪，为你熬的夜，想起你说“有你在真好”时的眼神。

我还是没弄懂你离开的原因，但我知道，那些共悲的时刻是真的，我对你的心意也是真的。或许这就够了。只是偶尔，当风吹过阳台，我还是会下意识地回头，以为你还在那里，笑着说“今天的夕阳真好看”。也许没有的你的时候恰恰正是我人生最好的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