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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月，当车辆驶入美国佛蒙特州阿巴拉契亚山脉的丘陵深处，手机信号突然中断。一块手绘的立式广告牌指引着方向，通向一座横跨奥姆庞帕努苏克河（Ompompanoosuc River）的木制拱桥。

几分钟后，在这条陡峭车道的尽头，托盘里盛着撕碎的鸡肉和焗烤豆子，一场名为“赖斯米尔斯社区协会”（Rice's Mills Community Association）的月度聚餐正在进行。这项传统，已在人口仅为2775人的塞特福德镇（Thetford）延续了整整60年。

美国的“自带菜聚餐”（Potluck）传统最早可追溯至1621年的首个感恩节，当时饥肠辘辘的殖民者与原住民万帕诺亚格人（Wampanoag）共享盛宴。然而，近年来，这种聚餐形式似乎日渐式微——互联网的兴起加速了人际疏离，而社交毒性十足的疫情更令其雪上加霜。

美国劳工统计局2023年的数据显示，独自用餐的美国人数量较2003年增长了53%。另有分析指出，在年轻群体中，这一增幅甚至高达80%。

塞特福德镇如何逆势而行？这个小镇的故事，或许能为身处极化、孤立、沉溺负面新闻时代的现代人提供某种解答。

“就像去教堂一样”

在一间改造后的单间校舍里，墙壁凹处的木桌上堆满了食物——山羊奶酪脆面包片、一锅热气腾腾的肥肉豆。这锅豆子是由新任协会联合主席索菲·伍德（Sophie Wood）带来的。她回忆道，自己初次参加赖斯米尔斯聚餐时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如今，42岁的她带着自己的孩子回到了这里。

“对我而言，这就像去教堂一样，”她说道。

傍晚六点，孩子们飞奔向自助餐台，新来宾陆续入场。四十余名参与者此刻挤满了空间，交谈声逐渐喧嚣起来。每个人都自带餐盘和餐具，这项约定俗成的传统有效减轻了餐后的清理负担。

在某张餐桌旁，81岁的李·伊尔斯利（Lee Illsley）正俯身端详着装满通心粉奶酪、切片牛肉和酸面包的餐盘，他一头浓密的白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初次踏入这所校舍时，还是1950年代的一名学生。

伊尔斯利先生曾当过木匠和泥瓦匠，养育了两个儿子。2020年9月，与他结婚56年的妻子道恩（Dawn）离世，那段时期对他而言异常艰难。

后来，他开始与74岁的芭芭拉·伍德沃德（Barbara Woodward）一同参加聚餐。芭芭拉不久前也失去了相伴48年的丈夫。如今，他们不仅是聚会的常客，更成为相伴的伴侣。这一晚，两人为聚会烤制了巧克力南瓜派。

从“听天由命”到“共享尊严”

“Potluck”一词起源于16世纪的英国，最初指意外到访的宾客只能食用主人锅中现成的食物。随着时间推移，“take potluck”逐渐演变为形容放任命运安排的普遍态度。

该词汇在19世纪末获得了现代含义。当时，美国纽约的上流社会人士以“随缘聚餐俱乐部”之名，邀请宾客自带食物，以此打破僵化的社交礼仪。到了大萧条时期，这种聚餐方式成为贫困社区确保人人有尊严地用餐的主流选择。此后数十年间，这种形式通过吸引新成员参加工会集会，滋养了美国的劳工运动。

不知何时起，人们逐渐失去了这项传统，也失去了彼此间的联结。

2023年，时任美国公共卫生署长的维韦克·穆尔蒂（Vivek Murthy）将孤独定义为一种“流行病”，并呼吁举办更多此类聚餐——他指出，孤独导致的早逝风险堪比每日吸烟15支。 今年发布的《2025世界幸福报告》更是发现，共享餐食与幸福感的关联度，堪比收入或就业状态对人的影响。

“你喂养邻居，邻居也喂养你，”非营利组织“社区餐盘”（Community Plate）的负责人卡尔·沙茨（Karl Schatz）如是说。该组织已在美国缅因州的15个县举办了40场聚餐活动。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被关怀，”沙茨提到在缅因州挪威镇（Norway）的一个场景：一位自由派的跨性别艺术家，正与戴着“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帽子的人同桌共餐。

邻里的重建

尽管人们日益因职业或政治立场而割裂，但与邻里邻居的现实联系依然至关重要。佛蒙特州的聚餐参与者表示，邻里间常互相照看孩子。有位农民甚至提到，聚餐的伙伴们曾合力帮他盖起了谷仓。

与众多新英格兰地区的社区相似，塞特福德镇在1960年代因本地产业衰落而陷入困境。但其复苏速度远超周边地区，人口增长率达到区域平均水平的两倍。究竟是蓬勃的社区催生了聚餐，还是聚餐造就了蓬勃的社区？这如同追问炸鸡与魔鬼蛋孰先孰后。

但聚餐的未来并非没有隐忧。几年前，这里的常客多已年逾六七十岁。十年后聚餐将何去何从？组织者遂向邻里求助，希望吸引年轻群体参与。伍德夫人响应号召，通过为带孩子的家庭设计脸谱彩绘、手工制作等活动，助力传统焕发新生。

如今，老居民与新移民常有交流。例如八月从纽约埃尔迈拉（Elmira）迁居至此的卡门（Carmen）和奥利·卡伦（Ollie Cullen）夫妇——他们在当地学校担任教职。

这场聚餐为他们提供了初次社交的契机。他们随即受邀参加了劳动节游行——在高潮时刻，奥利手持木棍敲击垃圾桶盖，领着一支杂牌乐队沿镇主干道行进。

一小时后，灯光渐暗，餐叉碰撞声渐歇。主办方请众人安静观看社区摄影展。展品既有新生儿的照片，也有逝者的遗照；有邻居们远游异域的风景，也有附近社区鲜为人知的徒步小径，以及人们创作的油画与素描。观众们发出阵阵惊叹。

社区协会前主席鲍勃·沃克（Bob Walker）介绍了校舍近期翻修升级的亮点——这项永无止境的工程让协会成员倍感自豪，他们以微薄的资金和汗水完成了改造。

其中一项升级是新近安装的无线网络。整晚信号畅通，但现场几乎不见手机踪影，令人难以察觉。

在这个被屏幕光笼罩的时代，这里的信号满格，却无人在线。

当人们在谈论“连接”时，往往指的是光纤的速度或5G的覆盖率，但在这座翻修过的老校舍里，“连接”回归了它最原始的定义：面包的传递、眼神的接触，以及在咀嚼间隙填补沉默的闲谈。这里没有算法推荐的“同温层”，只有带着不同政见、不同经历却同样饥饿的邻居。

那种驱散孤独的力量，并不来自宏大的社会工程，而往往藏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时刻里——比如那块并不完美的巧克力南瓜派，或者那个愿意放下手机、拿起餐叉的瞬间。在这个信号最好的房间里，人们选择了断网，去连接彼此。

如果你的社区也有这样独特的聚会传统，或者你对“用食物对抗孤独”有自己的感悟，欢迎在评论区分享。

作者介绍：

马特·洪戈尔茨-赫特林 (Matt Hongoltz-Hetling)

尼克·迈耶 (Nic Mey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