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方之音
走进夏都北戴河。这渤海,初看时,并不觉得怎样出奇。颜色是那种常见的、近乎沉郁的蓝绿色,浩浩荡荡地铺展到天边,与灰蒙蒙的天空黏合在一起,分不清界限。风是有的,却并不猛烈,只懒懒地推着一排排浪,不疾不徐地涌上来,在沙上留下一道白沫的镶边,又“哗”地一下退去,周而复始,仿佛一个亘古的、永不知疲倦的梦。那涛声也是懒洋洋的,不高,不低,只是那么持续地、嗡鸣着,像大地沉稳的呼吸,将岸上一切的尘嚣都轻轻地包裹进去,消化掉了。
我沿着那软软的沙地走。这沙滩,被千万年的潮水磨得极细,踏上去,有一种柔腻的妥帖。远处,有几只废弃的木船,斜斜地埋在沙里,船身的漆早已被风雨剥蚀殆尽,露出木头本来的、灰白的纹理,像一具具巨大的、安静的骨骸。它们也曾有过与风浪搏击的壮年吧,如今却只能在这里,做着关于海洋的、永不再醒来的梦。这光景,倒有几分唐人诗句里的苍茫,“斜阳万里孤鸟没,但见碧海磨青铜”,只是这里没有孤鸟,也没有青铜般冷硬的波涛,有的只是一种被时光淘洗过的、温软的寂寥。
我的脚步,便不由得引我向那联峰山走去。山路是幽静的,两旁多是松树,长得蓊蓊郁郁的,风过处,便送来一阵清苦的松针的香气。阳光从密密的枝叶间筛下来,在地上印了些明明暗暗、破碎不堪的光斑。走得高了,回身南望,那一片海便全然呈现在眼前。这时再看,感觉便全然不同了。海不再是那浑茫的一片,而有了明暗,有了层次。近处是浅浅的碧色,透明得可以想象出水底的细沙;远一些,便成了蔚蓝;到了天际线,那蓝色深沉得几乎有些发紫,凝重得像一块巨大的珐琅。几座小岛,如同青螺,随意地散落在那边,烟霭笼罩着,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在这无边的空阔与寂静里,人是极容易陷入一种历史的惘然中的。我忽然想起那位魏武帝曹操,他北征乌桓,回师时正是经过这一带吧。他登临碣石,望见的,也该是这样一片苍茫的海么?那真是一个风云激荡的年月,“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英雄的慨叹与大海的永恒,就在那一瞬间,奇妙地交融在一起。如今,碣石何在?英雄安在?唯有这海,这山,这吹拂了千年的风,似乎还是旧时模样。历史的潮声,仿佛就叠印在今日的涛声里,一声是过去,一声是现在,密密地交织着,分不清彼此了。
从联峰山下来,心绪仍是沉沉的。回到寓所,夜里竟下起雨来。起初是淅淅沥沥的,后来便紧密起来,敲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噼啪作响。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那雨声与远处隐约传来的、变得更加深沉的涛声混成一片,像一曲宏大而又含混的乐章。在这乐声里,白日所见的一切——那沙滩,那废船,那松涛,那浩渺的海——都一一在眼前浮现,却又都蒙上了一层清凉的雨意,显得更加幽远而富于沉思的意味了。
这北戴河的韵致,原来是需要这样一份闲适的、近乎慵懒的心境,于无声处,于不经意处,才能细细品味的。它不是一曲激昂的交响乐,而是一阕韵味悠长的宋人小令,须得闭上眼,慢慢地哼,才能觉出那字句之外的、无尽的滋味来。
2025-10-15
(图片来自网络)
更新时间:2025-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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