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拉萨到赊店,归乡之路总是那么值得期待

当飞机引擎的轰鸣裹着拉萨的风钻进舷窗时,我正盯着舷窗外逐渐缩小的布达拉宫尖顶发呆。这是即去年十月份我来拉萨工作至今,第一次回家休假。六月的阳光依然灼人,可掌心贴着的机票却泛着微凉。

这是一张从贡嘎机场飞往新郑机场的单程票,目的地写着“家”,胸腔里却涨满了说不出的酸涩。

起飞的前两个小时,我还拿着保温杯在八廓街的甜茶馆里灌最后一杯滚烫的甜茶。酥油香混着青稞饼的麦香漫进鼻腔,邻座的阿佳正用藏语轻声哄着怀里的孩子,转经筒在阳光里划出细碎的光斑。那时我还以为,自己对这座城的眷恋不过是杯底未及饮尽的甜茶,带着回甘的余韵,却不至于掀翻心潮。

直到飞机冲破云层,拉萨的群山褪成水墨画里的淡影。在我打开遮光板的瞬间,高原特有的澄蓝天空撞进眼底。这是半年多来我最熟悉的颜色,是清晨推开窗就能看见的布宫背景色,是傍晚坐在南山山顶看远处经幡翻飞的底色。

突然想起我第一次在大昭寺广场晒太阳,旁边坐着的藏族老阿妈拿着木碗熟练地揉着糌粑,把成型的糌粑递到我手里时,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姑娘,这里的太阳,要晒够才暖和”;想起去年冬天和同事在羊卓雍措看星空,同行的藏族司机大哥把自己的藏袍裹在我身上,说“丫头,高原的夜,冷得像刀子”。

那些碎片般的记忆突然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具象成泪滴。我盯着小桌板上放着的平板电脑屏幕的反光,看见自己脸上未褪的高原红,那是紫外线在皮肤上烙下的印记,此刻却像枚滚烫的勋章,灼得眼眶发疼。

直到空乘递过来一杯温开水,我才惊觉自己已经哭了整整一个小时,眼泪混着睫毛上的高原干燥气息,把口罩洇出深色的印子。原来所谓“思乡”,从来不是单向的奔赴,而是对“离开”的双重割裂:舍不得拉萨的风,也念着河南的光。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已经抵达新郑国际机场,郑州地面温度32℃……”飞机上的广播准时响起。不对,等等?毁了,归心似箭,忘记看咱老家的天气了。

当新郑机场的热浪裹着潮湿的空气扑过来时,我还穿着在拉萨御寒的冲锋衣和毛衣。地铁里的男女老少都穿着凉快的夏装,这时我听见身后有个阿姨小声嘀咕“这妮儿穿真厚,也不嫌热”。

我一脸局促,低头看看自己被晒成小麦色的手,指尖还留着执笔写字磨出的薄茧,突然想起朋友上个月在微信里还给我吐槽“咱家都快40度了,热的人没脾气!”那时我在拉萨裹着羽绒服看雪,对着手机屏幕跟她得瑟地说“俺们高原冷死了!”,此刻却像个异类,在人群里笨拙地解着拉链,冲锋衣内衬蹭过脸颊,惊觉高原红在潮热里泛着异样的烫。

转乘高铁到方城,出站口远远看见哥哥和嫂子的身影。由于是突然决定的休假,我只告诉了哥哥和嫂子,他们提前一个小时就开车来高铁站接我。嫂子看到我,激动地朝我挥挥手,我也朝她飞奔而去。

哥哥接过我肩上的背包,关心地说:“坐这么久,累坏了吧!”回到老家簪王,哥哥停好车说:“妹妹,你先别下车,我去给咱妈卖个关子。”只见哥哥进院,给坐在前沿台儿择菜的妈妈说:“妈,给你带回来个人。晚上咱做点好吃的吧!”妈妈说:“谁啊,恁朋友?”

这时,我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拉开车门跑到妈妈身边。那一刻,妈妈的眼神惊讶且惊喜:“咋跑回来了?”我说:”想你了呗,回来看看!”这时,在屋里看动画片的小侄女和小侄子听到说话声音也跑出来了,看到我激动地抱着我叫:“姑姑,姑姑。你回来了。我们好想你啊!”

“你穿真厚,不热?我给你找衣裳去。”

“想吃啥,都给你做。”

“给我讲讲你在西藏的奇遇。”

“你在那能不能喝到胡辣汤,明天早上起早点拿保温桶去街上给你打点。”

“你上次发给我的你工作时和外国人的合照,你咋跟他们交流的?”

“……”

听着妈妈絮絮叨叨的话语,我只觉安心。

家里的灶火屋永远是治愈的起点。第二天,妈妈变戏法似的端出胡辣汤、水煎包、炸菜角,还煮了一大盆的咸鸭蛋和粽子。

想起来端午节那天,我还在给妈妈打视频吐槽,吃粽子没有吃过瘾,没想到妈妈心里记着这件事了。看着我还发愣,妈妈说:‘快吃吧,这下粽子可管够了!”搪瓷盘里的凉拌黄瓜变蛋还滴着水珠,大锅里熬着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

我站在妈妈身边看她摊煎饼,面糊糊在电饼铛里发出“滋滋”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张香香的煎饼就摊好了,妈妈给递给我一根小葱,让我配着吃。灶火屋的油烟气里混着她鬓角的白发---这是拉萨的甜茶馆里没有的烟火气,是游子味蕾深处的密码。

咬一口外焦里嫩的水煎包,尝一口咸甜合适的咸鸭蛋,喝一口只有在家才能喝到的正宗胡辣汤,原来有些味道,真的只有妈妈的灶台才能做出来,就像有些牵挂,只有回到这间老房子,才能落进实处。

朋友的电话在傍晚炸开:“赶紧收拾,带你去吃海底捞!你在高原肯定没捞着吧?”火锅店的热气慢慢蒸腾起来,我盯着红油锅里翻涌的毛肚,突然想起在拉萨时,和同事们挤在八廓街附近的小火锅店里,用电磁炉煮着从内地寄来的火锅底料,那时总抱怨“缺了点牛油香”。

此刻芝麻酱碟里的蒜末混着香菜,辣锅的热气熏得鼻尖发酸,朋友夹了片肥牛卷放进我碗里:“看你这高原红,跟咱河南的辣椒似的,够劲儿!”包间里的笑声撞着玻璃,映出窗外的霓虹:原来有些热闹,是高原的辽阔给不了的,就像有些温暖,藏在市井的烟火里,等着归人来拆。

离家的航班定在6月9日的午后。由于要坐车赶到机场,妈妈凌晨五点就起来熬粥,又煮了一大盆咸鸭蛋,说:“飞机上的饭不一定好吃,你多吃点饭,垫垫肚子”。临出门前,她往我背包里塞了几袋桑叶、菊花、蒲公英,“西藏那里气候干,你又好吃辣的,平时多喝水,上火了泡点喝喝。那边买不住家里的东西。”妈妈边嘱咐我边把那些煮好的鸭蛋也放背包里,让我带回来给拉萨的同事们分享一下。

坐上拼车,和妈妈挥手再见,车子路过兴隆街,我看见街边的早餐店刚支起摊子,胡辣汤的香味混着晨雾漫过来。再看一眼,心里还是不舍,默默流起来眼泪。

机场里,我穿着单衣站在热浪里,突然想起刚回来那天穿冲锋衣的狼狈。不过短短一周休假时光,却像经历了两场季节的迁徙。飞机爬升时,机场旁边的楼群渐次退成棋盘。

舷窗上凝着层薄薄的水雾,我想起昨天和妈妈在街上买东西闲逛,她逢认识的人就说“这是俺闺女,从拉萨休假回来了”,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骄傲;

想起朋友骑电动车带我绕酒香小镇和长虹桥旁边的夜市,指着路边新开的商场说“等你下次休假回来,这儿肯定又变样了”;

想起临走前那晚,睡在妈妈身边,和她聊天到很晚,看着楼房下的路灯把树影拉得老长。原来“家”从来不是某个固定的地点,而是有人等你、念你、把你的喜好藏进柴米油盐的烟火。

眼泪再一次漫上来。这次不再是对拉萨的不舍,而是对河南的眷恋: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连热风里都飘着熟悉的乡音,连路边的梧桐树都记得我童年的模样。

可指尖摩挲着机票上“拉萨”的字样,又想起布宫广场前永远转不完的经筒,想起色拉寺辨经声里的阳光,想起羊卓雍措的星空下,藏族大哥说“丫头,拉萨啊,来过的人,心就留这儿了”。

原来有些人生,注定要在两个“故乡”间撕扯。一个是血脉里的根系,扎在河南的黄土地里,吸着胡辣汤的辣、小米粥的暖生长;一个是灵魂的栖息地,躺在拉萨的云端上,被雪山的风、甜茶的香浸润。

就像此刻飞机穿越的云层,一边是故乡的烟火,一边是第二故乡的辽阔,而我在这中间的空域里,任由眼泪划过脸颊——不是难过,而是庆幸,庆幸生命里有两处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让我在离别时,永远有两份牵念可以咀嚼。

舷窗外的阳光突然明亮起来,照亮机票上的两行字:“拉萨→郑州”“郑州→拉萨”。原来所谓“归程”,从来不是终点,而是另一场奔赴的起点。就像妈妈说的“常回来休假”,就像藏族阿佳说的“下次再来”。

这世间最动人的牵挂,大抵如此:走时带着对一方的不舍,归时揣着对另一方的想念,而心,永远在两个“家”之间,温柔地颠簸。

飞机即将落地,我擦干眼泪,看着舷窗外渐次清晰的拉萨群山。掌心的桑叶蹭过皮肤,带着河南的夏意;颈间的高原红还未褪尽,映着拉萨的阳光。原来人这一生,能拥有两处“割舍不了”的地方,才是最富足的贫穷:穷得只剩想念,却富得装满了整个世界的温柔。

下次休假归程,又会是哪片天空下的眼泪呢?或许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无论是河南的胡辣汤,还是拉萨的甜茶,都在时光里等着我——等我带着一身风尘归来,等我把对彼此的思念,熬成岁月里最暖的糖。



作者简介

陈洋,出生于2002年,社旗县兴隆镇簪王村人。毕业于开封大学。毕业后揣千元不到开启北漂,北漂结束后在社旗某教育机构任教,后辞职。现工作于西藏自治区拉萨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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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30

标签:旅游   拉萨   妈妈   高原   舷窗   河南   藏族   飞机   新郑   机场   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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