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洪兴|参观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陆洪男 1948年6月出生,中共党员。曾就读于浜镇小学、大同初中、民本中学。1968年7月学校毕业返乡务农,历任生产队会计、大队团支书、民兵连长、治保主任,大同乡团委宣传委员。先后担任崇明驾驶员培训学校常务副校长、党支部书记;前进农场电线电缆厂厂长、农场资产办主任、光明食品集团长江总公司资产管理中心常务副主任、党支部书记。退休后于2011年9月起在崇明癌症康复协会做志愿者。先后担任常务副会长、秘书长、党支部书记等职。©本文经授权后发表,转载、投稿及咨询请联系本公众号。

参观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于1985年8月15日建成开放,是国际公认的二战期间三大惨案纪念馆之一、国家一级博物馆、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首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名录。

2025年10月18日,我们民本中学68届部分高中同学相聚南京,随旅游团参观了南京大屠杀纪念馆。

这是一个极清朗的秋日,天是那种澄澈的、浅浅的蓝,像初生的瓷,干净得教人心疼。风拂在脸上,也是软软的,带着些微凉的草木气息。路旁的梧桐,叶子已染上些焦黄的边,在日光里闪着,沙沙地响着,是一派江南应有的温婉。然而我的心,却是沉甸甸地向下坠着,仿佛揣着一块浸透了冰水的铅。这明媚,于我将要去的地方,实在是一种太奢侈,也太残酷的对照。

远远地,便望见了那片建筑。它不是高耸入云的,而是低矮的,像一道巨大的、尚未愈合的疤痕,沉默地横陈在大地之上。那色泽是青灰的,石质的,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种纯粹的、坚硬的沉重。入口处,一座巨大的黑色石雕,猛地拼住了我的呼吸。那是一个受难的人,或者说,是一团在痛苦中挣扎、扭曲的形体。筋骨是嶙峋地凸起着,四肢在绝望中伸展,又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折断。他的头向后仰着,嘴巴张成一个无声的、永恒的呐喊。那不是一个人的呼喊,那是三十万亡魂凝聚成的一口气,凝固在石头里,冰冷,而又滚烫。

我随着人流,默默地走进去。外面的天光霎时被收走了,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时空。这里的光线是幽黯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地穴般的阴冷与潮湿。脚下,是粗粝的石子路,走在上面,沙沙的,沙沙的,像无数细碎的耳语,又像时光本身磨损的声音。四壁也是黯黯的,只有些微的光,从高处的缝隙里漏下来,照着墙上那密密麻麻的名字。

我的脚步,不由得停住了。那是一片名字的河流,名字的森林,名字的荒原。一个,两个,十个,百个……无穷无尽地延伸下去。有的名字是完整的,带着姓氏,像一个曾经圆满的家;有的却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称谓,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冰冷的数字。我的目光,徒劳地在这片黑色的碑林上巡弋,想辨认出一点什么,却又怕真的辨认出一点什么。这些名字,不再是教科书上抽象的概念,而是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哭过、笑过、生活过的血肉之躯。他们或许曾在这秦淮河畔的灯火里流连,或许曾在紫金山的林荫下漫步,或许只是一个在母亲怀里酣睡的婴孩,一个盼着儿子归家的老父。然而,一切都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戛然而止。

我仿佛听见了,那名字背后传来的声音。不是震耳欲聋的炮火,而是在炮火间隙里,最细微、最刺骨的声响:是母亲寻找孩子那一声嘶哑的、带着血丝的呼唤;是老人面对刺刀时,那一声无奈而苍凉的叹息;是少女受辱时,那一声被捂住口的、绝望的呜咽;是婴儿在焦土上,那一声因饥饿与寒冷而渐渐微弱的啼哭……这些声音,丝丝缕缕,从石壁的每一个缝隙里渗透出来,汇聚成一片无声的潮汐,在这幽闭的空间里回荡,压得人喘不过气。

再向前,便是“万人坑”遗址了。隔着玻璃,那一片被时间封存的黄土,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那不是整齐的墓穴,而是凌乱的、叠压着的、纠缠着的白骨。有的头骨上,有着清晰的孔洞,边缘碎裂,像一件被随手摔坏的瓷器;有的肢骨,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仿佛还在挣扎;更有那纤细的、属于孩子的骨骼,小小的,蜷缩在一具大的骨骼旁边,像是最后寻求着一点庇护。考古学家用白线,小心地勾勒出每一具遗骸的轮廓,于是,那黄土上便呈现出一片惊心动魄的、白色的影子。他们曾是活生生的人,如今,却成了地质学的一部分,成了需要被“发掘”和“考证”的“现象”。

我忽然想起杜工部那些泣血的诗句来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笔下那些乱离的惨状,那些“子孙阵亡尽”的哀恸,放在这里,竟显得有些无力了。这里的悲剧,其规模之巨,其手段之酷,其对于人性践踏之彻底,怕是连最悲悯的诗人都难以想象,难以着墨的。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这不是战争不可避免的伤亡,这是有计划的、系统性的屠戮与毁灭。

思绪不由得飘开去,飘到历史更深的黑暗中。我想起南宋末年,蒙古的铁骑南下,那些“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忠烈,他们的悲壮,总还带着一份文化的尊严与精神的抵抗。又想起明清易代时,“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血流成河,固然也是惨绝人寰,但那似乎更多是征服过程中的威慑与报复。而在这里,在这1937年的冬天,我所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工业化的残忍。它剔除了所有个人的情感,甚至剔除了征服者应有的狂喜或愤怒,只剩下一种纯粹的、高效的、机械的毁灭。它不仅要消灭你的肉体,还要碾碎你的尊严,抹去你存在过的一切痕迹,这种现代性的恶,比古代的血淋淋,更多了一层非人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史料陈列厅。玻璃展柜里,那些黑白照片,像一个个黑洞,吞噬着所有的光。一张张惊恐的面孔,一双双无助的眼睛,一堆堆如山般的尸体,被焚毁的街巷,被劫掠一空的店铺……而旁边,却陈列着侵略者自己的记录。是他们拍下的照片,照片里的士兵,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有的甚至搂着劫来的少女,像是在某处名胜度假。是他们写下的日记,文字里充满了对“武功”的炫耀,对杀戮的满不在乎,甚至是一种游戏般的调侃。一边是地狱般的苦难,一边是置身事外的、甚至带着快意的旁观。它让你看到,恶,往往并非青面獠牙,而是穿着整齐的军装,带着平常的笑容,进行着日常的工作。这种“平常”,才是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

我的胸口一阵阵地发紧,胃里也翻搅起来。那是一种生理上的不适,仿佛这空气中仍弥漫着当年那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味。我几乎要站不住了,只得扶住冰凉的墙壁,深深地呼吸。旁边一位年轻的母亲,紧紧地捂住了嘴,眼泪无声地淌下来。她身边的小男孩,约莫五六岁光景,仰起脸,茫然地看着母亲,又看看那些可怕的照片,怯生生地问:“妈妈,他们为什么哭呀?”那母亲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身体微微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为什么?我该如何向一个孩子解释这成人世界的疯狂与残忍?我忽然感到一种巨大的疲惫与虚无。人性的幽暗,竟可以深不见底至此么?所谓的文明,所谓的人道,在那一声命令之下,何以竟如一层薄纸,一捅即破?我向来是愿意相信人性中有着向善的光的,可此刻,这信念的基石,仿佛被这纪念馆里的白骨,砸得摇摇欲坠。

也不知在昏暗中煎熬了多久,眼前豁然一亮。我已走出了那段最窒息的甬道,踏进了一个开阔的广场。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那么慷慨,那么温暖,竟让我有片刻的晕眩。我眯起眼,贪婪地呼吸着这自由的、干净的空气。广场的中央,是一片平静的水面,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蓝天白云。水边,立着一尊母亲的雕像。她衣衫褴褛,手里握着一束枯萎的芦苇,仰着头,在寻找,在呼唤,在等待那永不再归来的孩子。她的身影,在这朗朗乾坤之下,显得那么孤单,那么漫长。

我走到那长明火前。火焰在一种极庄重的形制里,静静地、有力地燃烧着,永不熄灭。它不像寻常的火焰那样跳跃、喧哗,它只是定定地燃着,像一颗巨大的、搏动的心脏,又像一只永不阖上的眼睛。那光,是温暖的,橙红色的,与这广场上的日光交融在一起。我看着那火焰,心里那块冰封的铅,仿佛被这温暖悄悄地撬开了一丝缝隙。

我忽然明白了。这纪念馆的设计者,是何等的苦心。他先是将你投入最深、最暗的地底,让你亲历那份绝望与冰冷;然后,再给你光,给你水,给你这永不熄灭的火焰。他不是要你永远沉溺于悲伤与仇恨,而是要你在经历过彻底的黑暗之后,才懂得光明的分量;在目睹过最赤裸的死亡之后,才明白生命的尊严。

这火焰,烧的不是仇恨,是记忆。这水,映照的不是过往的惨象,是未来的天空。那母亲的呼唤,也并非徒劳,她呼唤的,是一种警醒,一种不再让悲剧重来的责任。

离馆的时候,我在留言簿前驻足许久。最终,没有写下任何一个字。只觉得所有的语言,在这里都显得太轻,太浮。我只是静静地,将手掌平贴在旁边一面冰凉的石壁上,闭上眼。那石头的凉意,丝丝地,渗入我的掌心,我的血脉。我仿佛能感觉到,那三十万的魂灵,就沉睡在这石头的深处,他们的沉默,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量。

走出纪念馆,重回那人世间。车马依旧喧嚣,人声依旧鼎沸。小贩在叫卖着热乎乎的糕点,孩子们在广场上追逐着鸽子,恋人们依偎着,说着悄悄话。这鲜活的人间烟火气,猛地将我包裹,竟让我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那块血写的石头,已经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心里。它是一道伤痕,也是一颗种子。带着它,我走入这熙攘的人流,走入这明媚而残酷的人间。前方的路还长,而肩上的重量,从此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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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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