凫水记

儿时的"聪明"，大抵如偷油的鼠，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早被猫儿睨在眼里。

村东的野塘，夏日里总浮着一层绿萍，远望去，活像口煮沸的菠菜汤。大人们严禁孩童近水，说是"水猴子专拖脚脖子"，偏生愈禁愈撩得人心痒。我常蹲在塘边柳树下，看鸭群划开水面，那波纹便如老秀才脸上的褶子，一叠叠漾开去。心想这凫水之术，不过四肢扑腾罢了，何至于如临大敌？

某日正午，趁守田的刘秃子鼾声如雷，我与阿生溜至塘畔。脱了衫裤系在腰间——倒不是怕湿衣，实是担忧归家时裤裆滴水，平白添顿"竹鞭炒肉"。初下水时，手脚乱舞如翻了肚的甲虫，绿萍趁机钻进鼻孔，呛得人眼前发黑。忽觉脚底淤泥里似有物蠕动，登时想起"水猴子"的传说，吓得魂飞魄散，却见原是条泥鳅从趾缝溜过。

岸边柳荫下突然爆出嗤笑。抬头见刘秃子顶着日头，咧着黄牙道："小猢狲，游水要像秤砣般沉底么？"原来他早醒了，专等着看这番好戏。后来才知，村中孩童十有八九都在这般"偷师"中学得凫水，大人们不过睁只眼闭只眼，横竖塘浅淹不死人，倒比正经请师傅省下三斗米钱。

最可笑是学成后，偏要装作旱鸭子。每逢大人拎着耳朵训诫"水塘险恶"，便低头唯唯，转身却与同伴挤眉弄眼。这"阳奉阴违"的把戏，竟成了无师自通的处世之道。而今见都市泳池里孩童套着救生圈战战兢兢，倒怀念起那塘绿萍——虽混着鸭粪虫卵，却养出了粗野的胆气。

不过野塘终究填平盖了学校楼房，刘秃子也早化作坟头青草。现今的"水猴子"，怕是锁在手机游戏里拖人手指了罢。

（注：文中"竹鞭炒肉"指大人用竹枝条抽打臀部的体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