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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12月29日，身穿深黄色中山服的东北保安总司令张学良在奉天省府礼堂正式宣布：“自应仰承先大元帅遗志，力谋统一，贯彻和平，已于即日起宣布，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易旗帜。”

东北易帜

随即奉天省公署及机关、学校、商店均悬挂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吉林、黑龙江、热河同时易帜，此举标志着南京国民政府形式上的统一。

东北易帜是近代史上的一件大事，毕竟此时的张学良还手握重兵，能通过易帜让无数百姓免于战火，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因而教科书也评价此举是“维护了主权统一”。

但对于张学良为何在这个时候易帜，以及为什么易帜，教科书上并没有细说，以至于很多人都小看了了东北易帜的分量。

实际上，东北易帜的背后的权力斗争和牵扯的利益关系，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深。

01

而谈论东北易帜之前，先得回顾一下张作霖的上位史。

青年时期的张作霖

张作霖崛起于袁世凯时期，虽然张作霖有东北的政治中心沈阳，但放在1915年这个时间点，吉林、黑龙江两省都是拥兵自重的，就连奉天省内，也是多个军阀并存。

当时奉天最强的军阀有四个，分别是沈阳的张作霖、辽西北的冯德麟、洮南的吴俊升、凤城的马龙潭，而其中势力最大的就是张作霖和冯德麟，而且也是矛盾最大的一对。

或许是底层出身，张作霖在人情世故方面相当强，堪比阎锡山。

为了获得支持，他一方面和日本人搞好关系，一方面不择手段讨好袁世凯，试图拉拢袁世凯帮助自己主政整个奉天。

而袁世凯眼看出张作霖不是什么善类，毕竟正经人谁和日本人搅在一起？

因而袁世凯对于张作霖的原则就是恩威并施，甚至派段芝贵来牵制和打压张作霖，双方勾心斗角不断，直到袁世凯要称帝。

段芝贵

洪宪帝制时代算是让张作霖等到了机会，先鼓吹支持袁世凯称帝以换取袁世凯的支持打压其余竞争对手，成功当上了奉天督军，而后护国运动兴起，果断背刺倒戈，摇身一变成为反帝制将领，成为反袁阵营的一员。

袁世凯死后，段祺瑞主政，为了拉拢张作霖，就让其担任奉天的督军和省长，成功成为奉天军政的一把手，又在亲信杨宇霆等人的帮助下赶走冯德麟、汤玉麟等奉天其余势力，巩固自己在奉天的统治地位，形成了奉系初期。

整合奉天只是第一步，想要当东北王还要拿下黑龙江和吉林，他第一个目标就是黑龙江，毕竟黑龙江离沙俄比较近，本土军阀势力较弱，此前第一任都督宋小濂就是被沙俄逼下台的。

接替宋小濂的则是毕桂芳，但毕桂芳文官出身，始终未能摆平边疆局势，袁世凯又换上亲信朱庆澜上去，可惜朱庆澜能力堪忧，被黑龙江本土军阀许兰洲排挤赶下台。

许兰洲的意思是赶走朱庆澜后自己主政黑龙江，但黑龙江可不是他一个军阀，还有英顺和巴英额，双方闹翻后准备大打出手，而准备动手之前，正是张作霖整合奉天的1917年。

张作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派手下孙烈臣到黑龙江进行调停，和英顺和巴英额一起架空许兰洲，事后又派十个营的奉军进入黑龙江，将英顺和巴英额赶下台，派自己兄弟吴俊升负责黑龙江的军务，成功拿下黑龙江。

02

拿下黑龙江之后，张作霖将目光放在吉林。

不过吉林督军孟恩远统治吉林十余年，独揽吉林的军政大权，实力很强，而且还收回了北满中东铁路路区，要威望有威望，要军功有军功，属实有些难啃。

孟恩远

而张作霖没找他麻烦之前，他打算先下手为强，大肆搜刮军饷，不断扩编吉军，引起吉林百姓的不满。

张作霖一看，这不是给自己机会么，当即派人唆使当地百姓赴京告状，民意激愤下，当时的大总统徐世昌不得不罢免孟恩远吉林督军职务。

孟恩远掌握吉林十余年，岂会罢休？得知是张作霖作梗后，立即组织吉军，准备和奉军大战。

战争一触即发之际，日本人在长春制造了“宽城子事件”，孟恩远不敢和日本人对抗，被迫撤军下台，抓住机会的张作霖立即派亲家鲍贵卿转任吉林督军，黑龙江督军则由孙烈臣接任。

至此，张作霖名义上拿下了东北。

问题是东北拿下后，奉军并不是铁板一块，奉军既有吴俊升、汤玉麟等旧军阀出身的旧军官派亦有杨宇霆等军校毕业的新军官，加上张作霖为了主政东北，对于竞争对手们，强一点的就拜把子当兄弟，弱一点的就是恩威并施笼络住为我所用，属于联盟式的政权。

奉系势力范围

而除了奉军内部派系林立之外，外部还面临沙俄和日本的威胁，尤其是日本。

张作霖起家就是和日本勾勾搭搭，但他又不完全信任日本，双方矛盾不断，一方面日本想要控制东北，另一方面张作霖自己要当东北王，在这种矛盾下，张作霖和日本的关系是既合作又斗争，想要维持平衡又得比较高超的手腕。

之所以简述张作霖的崛起，其实就是说明一件事，即奉军自成立这一天起，就是一个派系林立的存在，而且其政权严重缺乏现代政治概念，绿林底色非常重。

能撑着，完全靠张作霖自身的人格魅力进行协调统一。

03

1925年算是张作霖势力的巅峰时刻，但随后就爆发了郭松龄反奉事件。

郭松龄

郭松龄反奉一方面的确是看不惯奉系的土匪做派，接受过一些进步思想的他试图改变现状，另一方面，郭松龄又是眼高于顶，谁都瞧不上，打算扶持张学良上位当傀儡，自己说了算，加上直奉之战后，郭松龄江苏督军的位置给了杨宇霆，多种因素下，直接反叛张作霖了。

尽管郭松龄反奉只是奉军的一次内乱，但影响可不小。

郭松龄反奉带的是奉军第三军团的造反的，第三军团算是张作霖这么多年苦心打造嫡系军队，装备都是当时顶尖的，待遇是最好的，人才也是最优的，是张作霖父子主政东北的基础，精锐里的精锐，不然也不会交给张学良掌管。

可惜居然反了，为了击溃郭松龄，张作霖只能派第四军团的张作相和第五军团的吴俊升千里驰援，但还是未能堵住，不得已，只能许下重利请求关东军的帮忙，这才打赢了这场战争。

郭松龄反奉虽然失败，但这一仗让张作霖损失颇大。

张学良的第三军团损失万余人；

张作相的第四军团与辽西警备部队共损失两万余人；

李景林的第二军团损失万余人，收编的杂牌军全军覆没；

第一军团的负责人姜登选被杀；

炮兵司令魏益三投降了冯玉祥；

这些都是张作霖的精锐

可以说这一战，基本将奉军的精锐打没了，和其他杂牌军不同，这些精锐都是张作霖这么多年的好不容易打造的嫡系部队，是支撑张家统治的基础，而且张作霖将东北这么多年培养的人才都投入军中，本来是为了刷资历，现在全没了。

当然，这还是明面上的账单，背后影响其实更多。

张作霖和杨宇霆

首先就是至此之后，张作霖在东北的统治开始不稳了，急需杨宇霆、常荫槐这些元老们的支持。

其次就是张学良和父亲的嫌隙以及和士官派矛盾的激化。

毕竟张学良和郭松龄的关系不错，这才将第三军团指挥权交给他，谁知道郭松龄搞出了这么大个乱子，张作霖气愤之余，将张学良教训了一顿。

张学良

而此时张作霖已经开始培养接班人了，除了张学良之外，张作霖考虑的还有张作相，加上杨宇霆等人暗地里阴阳怪气拿着郭松龄和张学良说话，导致张作霖和张学良父子之间的的嫌隙颇深。

事后，为了给奉系将领一个交代，张作霖不得不对严重渎职的张学良上演一出“斩马谡”的桥段才能过关，由此导致张学良和士官派矛盾越来越深。

另一方面，郭松龄反奉的时候，苏联不允许吴俊升的部队借中东路回防，双方有了摩擦，导致吴俊升的骑兵从黑龙江一路跑回来的，此后东北军就惦记上中东路，埋下中东路事件的隐患。

中东铁路

当然最大的影响就是战事胶着期间，张作霖和日本签订协议换取关东军的出手，但事后张作霖反悔，拒不履约，由此引发了1928年的皇姑屯事件。

可见郭松龄这一反，让奉系内部开始乱了起来，也让奉军的战斗力直线下降，入关后不久因挡不住北伐军，只能黯然退回关外。

04

张作霖死后，张学良在张作相的支持下接管奉军大权，尽管此举避免了内讧，但不免却留下了张学良现在根基低的印象，需要奉军元老才能坐稳位置。

此时对于张学良而言，主政奉军简直就是坐在火山口，内部奉系元老各怀鬼探，外面日本人对他软硬兼施，还有关外的北伐军，以现在奉军实力，必定打不过。

就在这个时候，新成立的南京国民政府伸出橄榄枝，提出坐下来和谈，引起很老元老的反对，尤其是杨宇霆。

杨宇霆

毕竟在当时，列强承认的是北洋政府而非新成立的南京国民政府，这在招待会上有所体现，比如沈阳这边开招待会，是各国大公使和高级官员云集，南京那边就是一些低级别官员或者代表。

换句话说，当时的奉系并非藩镇，也因此，安国军政府的崩溃和皇姑屯事件后，列强云集沈阳观察动向。

在这个基础上，各个元老认为易帜的本质是正统之争而非维护统一，况且又不是战败，完全有实力利用列强对北洋政府的支持向南京方面攫取利益，这其中，直接行动的就有杨宇霆和常荫槐。

杨、常二人现在不仅表面的客气都没有了，甚至还绕开张学良单独和南京方面联系，当然他接触的是桂系的李宗仁和白崇禧，逼的张学良不得不顶住压力强行易帜。

如果不易帜，杨宇霆以元老身份和南京方面进行对话，搞不好还能许诺一些事情来取得一些支持，事实上，杨宇霆已经开始接触了。

如果易帜，那就不一样了，奉军属于南京国民政府后，尽管独立性没了，但主政东北的还是张学良，有了南京国民政府的认证身份加持，其余东北人在级别上只能隶属于张学良，所有的一切都得他签署后才能执行，无人能够依仗元老身份说三道四。

蒋介石和张学良

这么一来，张学良借南京国民政府之手废了自己完全不能掌握的奉军政权，顺便确立自己在东北的政治地位，还破除元老们想要借机上位的幻想，更别说还顶着“维护统一”的大义，一石四鸟，完全不亏。

05

张学良这边积极和南京这边沟通，杨宇霆和常荫槐也不是傻子，也知道张学良的如意算盘。

事实上，这二人自张作霖死后，就开始花心思巩固自己势力。

皇姑屯事件次月，常荫槐利用自己黑龙江省长身份，借口境内土匪众多，绕开张学良成立了一个有着二十个营的山林警备队，军火是通过沈阳兵工厂督办杨宇霆联系购买的捷克军火，理由是“辽造十三年式步枪质量差”。

很快，他的举动就被张学良得知，张学良表示：“黑龙江既有国防军，又有省防军，不需要编练山林警备队”，但常荫槐呢？就是不听，难道是要造反？

问题是就二十个营的山林警备队，在奉军根本不算事，要是不造反，却绕过张学良，私自外购军械，况且杨宇霆多次企图绕开张学良和南京及日本对话，所有的行动在张学良眼里，就是要造反。

张学良

当然，个人倾向于是没有造反，毕竟这点人真的不够看，大概率是捏一支队伍在易帜之后保证自己地位的稳固。

但奉系是一个旧式军阀，混杂了大量的绿林好汉作风，政权内部缺乏现代政治概念，所作所为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莽撞行事，丝毫不考虑自己的行为在对方眼里是个什么信号。

这让美国察觉到张学良的奉系政权的结构是有大问题，无法撑住“合法政权”这个大帽子，因而立即和南京国民政府接触，并于1928年7月签订了《整理中美两国关税关系之条约》，算是列强承认南京国民政府之始。

值得一提的是，签订条约的地方是北京而非南京，这就有意思了，毕竟南京国民政府的法定首都是南京，北京是北洋政府所在地，从中也可以看出当时列强对于北洋的认可。

话说到张学良这边，杨宇霆和常荫槐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张学良的戒心，至于造反不造反的，在张学良眼里都已经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成了张学良的肘腋之患，必须处理。

1929年1月10日，东北易帜不久，张学良就以研究成立东北铁路督办公署的名义，邀请杨宇霆、常荫槐到帅府，然后击毙，罪名是“反对易帜，阻挠统一”。

只是击毙杨宇霆、常荫槐固然“政治威信空前提高，事无掣肘，人心统一”，但如此直接的处理，还是让人有些心寒，就连蒋介石听闻后都一愣一愣的。

东北易帜后的张学良

此后元老和东北军的高级将领从此纷纷和张学良离心离德，表面不违背顶撞张学良，实际上则是阳奉阴违，让张学良吃了不少亏。

但对于张学良而言，首要任务是保住自己位置，其余的事情，日后再说。

以当时的决策来看，东北易帜算是张学良的最优解。

至于晚年张学良说自己不该杀杨宇霆，也只是说说罢了，毕竟让他在经历一次，他不见得会给杨一条生路。

参考资料：

陆军、杜连庆：《张学良与东北军》，辽宁人民出版社，1991年

高纪毅：《杨常事件的前因后果》，《辽宁文史资料》，辽宁人民出版社，1986年

佟德元：《政治博弈与制度异化：1928年奉系政权的重建》，《史林》，2014年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