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避寒

编辑|避涵

2023年，无锡修路，修着修着，挖出一座城。

这座城埋在地下六千年，比杭州良渚古城还早一千年。消息传出，近三十位考古专家连夜赶往现场。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考古发现，而是长江下游文明起源的时间轴被彻底改写。

一条快速路，撞开尘封六千年的远古之门

事情要从2023年说起。

无锡市准备修一条新锡快速路，从锡虞路一直通到江阴界。按照规定，动工之前必须做考古前置调查，这是例行程序，大多数时候走个过场就完了。

没人想到，这次走过场，走出了大问题。

考古人员在锡山区锡北镇斗山村一带勘探时，铲子一下去，翻出来的土不对劲。红烧土、陶片碎屑，密密麻麻混在泥层里，这不是普通的农田土，底下肯定埋着东西。

无锡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立刻加派人手，对这片区域进行细致排查。他们还请来一家本地科技企业帮忙，用一种叫"相控阵声波聚焦成像"的技术给地下做了一次"B超"。

结果出来，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地下存在明显的人工堆积层，厚度普遍接近两米，核心区域厚达四米。关键的是，探测图上显示出清晰的线性结构——那是墙，还有壕沟。

原本划定的调查范围不过十万平方米，实际核心区竟然达到二十五万平方米。 这是无锡东北部发现的最大新石器遗址，没有之一。

2024年底，江苏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出面牵头，把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国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南京大学、上海博物馆、无锡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全部拉了进来，组成联合考古队。

快速路的工期被搁置，考古发掘正式开始。

从抢救性发掘迅速转为主动性科学发掘，这个转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意识到，底下埋着的东西，可能比一条快速路重要一万倍。

"两墙三壕"——六千年前的营城智慧

2025年初，考古队在遗址西北部挖出了一组前所未见的遗迹。

三条壕沟，两道城墙，层层环绕，结构清晰。

这不是普通的聚落围栏，这是一座城。

内墙保存得相当完好，有的地方还剩一米多高。墙体用纯净黄土夯筑而成，部分区段还垫着大石块加固。 六千年前的人，已经懂得用石头打底增加墙基稳定性。

考古队顺着墙和壕沟的线索，在遗址西北、北部、东北、东南、南部一共布设了七条探沟。每一条探沟里，都发现了墙和壕沟的遗迹。

内墙与外侧壕沟形成完整闭合，平面呈圆角方形，面积约七万五千平方米。外围还有一道更大的墙壕系统，推测面积约十二万五千平方米。

你可能会问，六千年前的人，怎么知道把城修成什么样？

整座城巧妙依托东北部的塔山与横山。 先民们从山体两侧延伸修筑北墙，充分利用了自然地形优势。北高南低的地势，让从山上流下来的水顺着壕沟排出去，不会在城内积涝。

壕沟里出土了大量陶片——夹砂红陶为主，器型以釜、鼎、豆为代表。这是典型的马家浜文化特征。

碳十四测年结果出来了：壕沟内的木炭和植物种子，距今约六千年。

六千年。

此前，长江下游已知最早的史前城址是杭州良渚古城，距今约五千年，斗山古城的发现，把这个时间节点往前推了整整一千年。

这里要说一个有意思的观点。

在论证会上，有专家提出：斗山"两墙三壕"的格局，可能不是为了防御外敌，而是为了治水。

你想想看——长江流域雨水多，太湖边上的低洼聚落，最怕的就是发大水。在六千年前的技术条件下，先民们没有水泥钢筋，唯一的办法就是挖沟筑墙，把水疏导出去。

如果这个推论成立，那长江流域"城"的起源，本质上就是"导水以利民"的生存智慧。

防洪排涝，才是建城的第一驱动力。

母系社会的"高级墓地"与社会分化端倪

城找到了，墓也找到了。

在斗山遗址中部偏南区域，考古队清理出一片崧泽文化时期的墓葬群。崧泽文化比马家浜文化稍晚，距今大约五千三百年到六千年。

这片墓地有个特点，所有墓葬和周边建筑遗迹的朝向一致，都是北偏东方向。

这说明什么？说明六千年前的人，已经有了统一的规划意识。 他们不是随便挖个坑就埋人，而是按照某种秩序来安排死者的位置。

墓葬群里，有几座大墓特别扎眼。

墓坑长度超过三米，宽约一米八，比普通墓葬大出一倍不止。随葬品更是丰厚得惊人：玉钺、玉璜、石钺、石锛、陶鼎、陶豆、陶大口缸…… 部分高等级墓葬的随葬品超过二十件。

玉钺。

这个东西很关键。 钺是一种斧形兵器，后来演变成权力的象征。在更晚的良渚文化里，玉钺是贵族男性专属的礼器，代表军权和王权。

崧泽文化的墓葬里出现玉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个时期的社会内部，已经产生了明显分化。

不再是人人平等的原始聚落，而是出现了拥有特殊地位的权势阶层。有人住大房子、用好东西、死后葬在大墓里，有人就只能挤在普通墓坑里，随葬品寥寥无几。

墓葬区周围还发现了柱洞和基槽。大型柱洞直径达到三四十厘米，小型柱洞呈排状分布，可能是篱笆或栅栏。 这些设施的作用，是界定墓地范围——活人住的地方和死人埋的地方，必须分开。

这种空间划分，体现的是强烈的秩序观念。

还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

遗址中发现了大量石纺轮，还有毛坯和半成品，数量多到已经超出自用范畴。

专家推测，斗山先民可能已经开展纺轮的专业化生产，甚至对外输出。这是社会分工加剧的信号——不是每个人都种地打猎，有些人专门做手工业，靠手艺吃饭。

手工业独立出来，是文明化进程加速的重要标志。

从斗山到良渚——一条被找到的"文明链条"

2025年12月13日，近三十位考古专家齐聚无锡，召开斗山遗址考古成果专家论证会。

会上有一句话被反复提及："中华五千年文明看良渚，六千年文明看斗山。"

这话不是随便说的。

良渚古城有几个显著特征：依山而建，东北依托雉山、西南依托凤山；城墙有内外壕沟环绕；墙基下铺垫石块加固。

这些筑城理念，在斗山马家浜文化城址中全都能找到原型。

换句话说，一千年后的良渚人建造那座举世瞩目的"水城"时，采用的设计思路和技术手法，很可能源自斗山先民的探索与积累。

良渚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它有源头，有传承，有前人铺路。

斗山，就是那个源头。

更深层的联系在于社会结构的演进。从马家浜到崧泽、再到良渚，长江下游地区经历了一个完整的过程——

从平等的母系氏族聚落，到出现等级分化的"古国"雏形，最终发展为权力集中的早期国家。

斗山遗址恰好处于这条链条的起点，它是"古国时代"开端的实物证据，是理解中华文明多元起源的一把钥匙。

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赵辉在论证会上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到位："如此完整的遗址和城址，对其进行整体保护及展示具备了先天条件。"

是的，考古工作还在继续。

外城的完整形态是什么样？内外城是否同时存在？城址修筑和废弃的确切年代是哪一年？这些问题还有待进一步发掘求证。

有关方面正在积极协调，力争在原址保护这一遗址。无锡博物院已经推出"考古·无锡——文明溯源"专题展，展出两百多件新石器时代的文物。

这是省内首个系统展示太湖早期文明起源的专题展览。

有一点已经确定——

当我们谈论中华五千年文明时，目光可以投向杭州良渚。

当我们追问"良渚之前还有什么"时，无锡斗山给出了答案。

中华六千年文明的曙光，曾照耀在太湖北岸的这片土地上。那座古城虽然已经沉睡了六千年，但它从未消失。

它只是在等一条快速路，把自己重新唤醒。

参考资料：

新华社2025年9月25日报道《无锡考古重大新发现！》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官网2025年11月发布《无锡斗山遗址考古发掘取得重要收获》

无锡市人民政府官网2025年12月14日发布《"无锡市斗山遗址考古成果专家论证会"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