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三黄昏,我接到母亲的电话,得知小学同学林因车祸去世。放下电话,我站在十七楼的落地窗前,看着城市华灯初上,忽然想起三十六年前,1984年,我出生的那个春天。

我们都是鼠年生人,按老辈的说法是“海中金命”——藏于深海的黄金,需经千浪淘洗,方见光华。可我们这代人的黄金岁月,似乎还没来得及绽放光泽,就已经随波逐流。
林是我记忆里第一个会爬树的孩子。故乡小学的后山有片槐树林,五月槐花开时,他能像猴子般灵巧地攀上最高的枝头,把装满槐花的书包扔下来。我们在树下争抢,把甜丝丝的槐花塞满嘴巴。那时的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那光影里有我们整个童年。
前年小学同学聚会,林来了。发际线后退,肚子微凸,说话间不时查看手机——他在跑网约车,担心错过订单。我们聊起槐花,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现在哪还有人爬树摘槐花,网上什么买不到?”他掏出一盒烟,递给我一支,“再说,也爬不动了。”

是啊,爬不动了。回不去的,不只是那片将被开发成商业区的槐树林,更是那个能在树上轻盈如燕的少年。
我们这代“80后”,恰似海中金——被时代的浪潮裹挟,从故乡奔向四面八方。以为只要努力游,就能抵达理想的彼岸。可中年将至,回头望去,来路已模糊,前方仍茫茫。
母亲的电话里还说,老家最后一家录像厅上个月拆了。那里曾是我们窥见世界的窗口,五毛钱能看一个下午。如今取而代之的是综合体里的IMAX影城,票价六十起步。技术进步了,简单的快乐却消失了。
还有那些曾经信誓旦旦的约定——要和最好的朋友每年相聚,要带父母周游世界,要成为自己理想中的大人。如今都成了微信群里偶尔提起的笑谈,或是深夜独处时一声轻轻的叹息。
林出事前一周,还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夕阳的照片,配文:“今天的晚霞真美。”那是他接完最后一单,在机场高速上拍的。我们这代人,连看晚霞都要挤在奔波的路上了。
人到中年,终于明白回不去的不只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更是时间维度上的故年。那些曾经鲜活的人,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永远年轻着;而那些共同经历的事,则成了生命海底的金砂,偶尔被情感的浪涛翻起,在阳光下闪烁片刻,又沉入更深处。

我们都是海中金,被岁月冲刷,被生活打磨。有的金砂随浪远去,如林;有的还在深海里继续沉浮,如我。但无论如何,那些共同度过的时光,那些回不去的人和事,都已融入骨血,成为我们继续前行的底色。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而我忽然很想吃一口槐花——那清甜的、属于1984年春天和我们童年的味道。只是不知道,在这个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是否还能找到一棵会开花的槐树。
更新时间:2025-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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