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直播 |卜键：历史与历史人物的复杂性

御门听政，是清朝一项重要的政治制度，即选择一个庄重的处所（清帝在宫内听政之处通常是乾清门，故名），听取各部院监寺奏事，然后与内阁大臣商决定夺。因多在黎明举行，又称早朝。康熙以勤政著称，在皇宫时几乎天天早晨御乾清门听政，出巡途中或驻跸避暑山庄，亦尽量不间断。雍正设立军机处，军国大事包括一些日常政务改为召对密议，较之仪节整严的“御门听政仪”，无疑更为简便高效，听政的次数随之大为降低。至乾隆在位，对军机大臣的倚信超过乃父，而御门听政趋于形式化，或曰仪式化。在京之时，每月通常有一次听政，于宫内多御乾清门，于圆明园则在勤政殿。进入乾隆六十年，老皇帝精力明显不如以前，听政仪有所减少，一年间仍然御乾清门听政五次，御勤政殿听政三次。

在这年十月议定的传位“应行遵办各事宜”中，很关键的两项涉及皇帝听政，以及日常政务的报批和运转：

一、各部院衙门题本改签、放缺、奏派各项差使，俱循例题奏，恭候嗣皇帝批阅遵行。其各部院衙门及各省题奏事件，俱照常式恭缮“皇上睿鉴”字样，后书嘉庆年号，按照向例呈进，不必缮备二分。

二、御门听政，嗣皇帝折本示期遵办。

第一款有两层意思：部院监寺等在京衙门的题本，涉及日常人事任免差派等，由嗣皇帝签批；较为重要的题奏或密折，虽循例标称“皇上睿鉴”，是先要请上皇阅看批复的。至于下一款所言“折本”，指的是部院进呈之题本未便即加批阅，将本章折一角，交内阁阅看，积累若干后，待御门听政时一并处理。

第一次御门听政，子皇帝甚为谨慎，实录和起居注中均未见作出任何批复，大约只是“听”而已。甫一结束，子皇帝即赶回圆明园向上皇问安，听政时所有问题应也会一一汇报，听从父皇示下。这就是所谓训诲和训政吧。

禅让初政，上皇和皇上并存的局面不独给外藩，也带给臣下一些困惑，拟写奏章时挖空心思，却是动辄得咎。如湖广总督毕沅，为乾隆二十五年状元，历翰林修撰、内阁中书和军机处章京等，于典章礼仪可称娴熟，此时奏报筹办前线粮饷情形，内称“仰副圣主宵旰勤求，上慰太上皇帝注盼捷音”，也算得体。岂知上皇阅后大怒，严词斥责，其中特别强调：“本年传位大典，上年秋间即明降谕旨，颁示中外：一切军国事务仍行亲理，嗣皇帝敬聆训诲，随同学习；其外省题奏事件并经军机大臣等奏定款式，通行颁发。毕沅等并不遵照办理，是何意见？无论办理苗匪一事起自上年二月，一切军务机宜俱系朕酌筹指示，现在军营奏折亦无不逐加批览，即自嘉庆元年以后，内而部院各衙门，外而督抚大吏等章奏事件，亦皆朕躬亲综揽，随时训示。岂因有授受之典即自暇自逸，置政事于不问乎？”可怜毕状元饱读诗书，淹通经史，被训得一脸懵圈。

通常意义上的上皇或曰太上皇，是上一任皇帝、退位的皇帝；而弘历自称的太上皇帝，则是在皇帝之上的皇帝。有了太上皇帝，子皇帝只能是“敬聆训诲”，只能是“学习行走”。这就是“归政仍训政”之奥义。明明是自己不按常理出牌，却要斥责训诫那些罔知所措的臣下，并进一步剖析其心态：“今毕沅等所奏之折，分别圣主及太上皇帝，试思‘圣主睿鉴’等字样有何同异？而毕沅等故为此区别之见，有是理乎？”连声逼问，辞气逼人。

的确，负责礼仪的部院、群臣乃至藩属国君臣下，在禅让初期都有几分迷惘，从年节贡品到章奏之表达，不便单一，不可有二，不宜含混，不能清晰，大是为难。经上皇此一番责骂，倒也一下子明白过来，诸般照旧，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