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冬,东京近郊】“赵尚志的首级,其实一直在长春般若寺。”东城政雄低声说完,窗外的风铃碰撞出刺耳的响声。山崎枝子握着茶盏,指尖微颤——一句话,让她多年查访的空白瞬间被填满。
这条线索传到哈尔滨时,省里几个熟悉抗联史的干部反复确认:提供信息的人正是当年砍下赵尚志头颅的东城政雄。消息真假难辨,却容不得迟疑。调查组即刻动身,目标直指般若寺。这是赵尚志牺牲四十五年后,搜寻工作第三次重启。
时间往前推回到1942年2月。小兴安岭深处,积雪没膝。赵尚志带着四名战友避开敌哨,一路向北。他们并不知道,伪兴山警察署特务刘德山已潜伏多时。田井久二郎和东城政雄给刘德山只下了一个指令——“引他现身”。伪装成山货客的刘德山谎称要贩松茸,频频接近抗联小队。赵尚志起初保持戒心,可部队里那位姓姜的青年拍胸保证“老刘不是坏人”,警惕被打散。
2月12日夜,菜园子破屋里油灯昏黄。刘德山突然扣动扳机,子弹擦着炭火味的空气钻进赵尚志腰部。赵尚志条件反射般举枪还击,两个脉搏搏动的人倒在同一片土炕。枪声引来埋伏的宪兵,赵尚志终被俘。八小时,毒打,威逼,沉默。拂晓前,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之后发生的事,直到战后才走出黑暗。那天夜里,尸体装上雪橇运往松江口。途中开始腐败,东城政雄命人停下,用钢锯锯下头颅,尸身被推入冰窟窿。对外他们谎称“途中遭袭遗失”,实际是想以头颅邀功。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9月,苏军包围伪三江省警务厅,东城政雄、田井久二郎被捕,后押往抚顺战犯管理所。抚顺的再教育制度对外人难以想象:认罪书、历史课、劳动改造——一茬又一茬。东城政雄初时嘴硬,三年后已放下胳膊站在课堂前朗读《中日甲午战争史》。1956年,他获特赦返回日本,却始终找不到正当职业。右翼团体视他为“叛徒”,他反倒把这段经历当镜子,四处演讲“侵略给中国带来的痛苦”。
而在中国,寻找赵尚志遗首的行动从未停歇。1945年10月,周保中向苏军司令马林诺夫斯基提出“帮我们找头颅”,苏军派五个支队挖遍旧仓库、地下金库,空手而回。1946年春,陈云再次下令搜寻,无奈解放战争形势紧迫,搜寻草草收场。新中国成立后,吉林、黑龙江两省每遇修路或扩建庙宇,必有考古人员随队盯防,可线索依旧断裂。
东城政雄为何改口?他的解释简单:“欠中国人民的,能补一点是一点。”他记得,1942年3月那几天,关东军打算把头颅焚化。长春般若寺住持炎虚赶到宪兵屯,说“杀生已悖佛法,望留其首,以警后人。”关东军司令对佛法多少存敬畏,便把竹箱送进寺里。后事如何,连东城也不知。
1987年3月,调查组抵达般若寺。老院墙斑驳,僧人寥落。档案缺失,存骨阁数次搬迁。调查组调阅僧籍、清点法器,日记本里一行褪色字迹跃入眼帘:“昭和十七年三月,收烈士首级一匣,待后世归家。”线索明确,却仍要破难题——“烈士首级”存放具体位置无人说得清。于是调查组把存骨阁地板一块块撬开,检查暗室、佛龛、经柜。工作持续到深秋,仍一无所获。
转机出现在2004年寺院整修。一尊木质毗卢遮那佛像因白蚁蛀蚀需要搬离,工人拆开底座,露出一只铜缸。缸口封泥,盖上刻着“昭和十七·炎虚”。文物专家到场,开启缸盖的瞬间异味扑鼻。经DNA检测,与赵尚志后人血样比对符合率达99.6%。62年的寻找终于落定。
缸中除头骨,还有用油布包裹的小旗——红底黑字“东北抗联”。东城政雄得知消息,要求视频连线。他把头深深低下,久久不抬。有人问他感想,他只说一句:“晚了太久。”
今天回望这条时间线,几件要点格外醒目:一是东城政雄并非出于突发善心,而是多年良心拷问、战犯管理所思想改造的综合结果;二是日军内部对信仰的复杂态度,为般若寺保存遗首提供了偶然机会;三是国内多次大规模战争、政治变动导致档案多次断层,加大了搜索难度。
不得不说,赵尚志的牺牲让东北抗联折损了一位坚韧的指挥官,但对敌人而言,剿杀行动并未换来他们想要的安宁。抗联火种早已在密林和苏联远东重新蓄力,直到1945年汇成燎原之势。再看东城政雄的晚年,一边被右翼排挤,一边坚持讲述侵华罪行,多少显得孤立无援。可正是这种孤立,让历史的灰尘落在罪责清算与道德忏悔之间,呈现出复杂而刺目的纹理。
事到如今,长春般若寺供奉着那只铜缸,玻璃柜旁没有香火,也没有旅游解说,只有一块简朴铭牌:赵尚志烈士首级归葬处。铭牌下方的留言簿经常被写满,很多人只写两个字——“到此”。他们大多是五十岁左右的东北汉子,放下笔后站在门口,很少交谈。风一吹,院里千佛铜铃齐响,如同冬夜细雪落在松江冰面,安静却不容忽视。
更新时间:2025-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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