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海棠寄思

重阳海棠寄思

重阳佳节的风总带着些特别的意味，不似春的绵软，也不似夏的燥热，而是裹着金桂的甜香与野菊的清苦，掠过窗棂时，恰好在案头摊开的书页上投下几缕斑驳的光影。我循着风里若有若无的清香走到庭院里，才发现那株沉寂了大半年的海棠，竟在枝头攒着星星点点的花，在秋阳里漾出别样的风姿。

这株海棠是祖父生前亲手栽下的。那年我刚上小学，总缠着他讲老故事，他便搬个竹凳坐在花池边，一边给幼苗培土，一边说："海棠是最懂时节的花，春有春的娇，秋有秋的静，就像过日子，啥时候都能活出滋味来。"那时的我听不懂这话里的深意，只记得他粗糙的手掌抚过新抽的枝芽时，眼里的温柔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暖。

如今再看这株海棠，老枝早已褪去当年的青涩，表皮皲裂如老人手背的纹路，却依旧倔强地向上伸展着。枝头的花正开得热闹，白瓣如素绢裁就，边缘晕着淡淡的粉，像被秋阳吻过的痕迹。最妙的是花瓣上的绒毛，沾着晨露时，在光线下泛着细碎的银辉，倒像是把秋日的清寂与温柔都揉进了花骨里。有风吹过，花瓣轻轻颤动，老枝便跟着微微摇晃，那姿态像极了祖父当年站在巷口送我上学的模样——佝偻着背，却努力挺直腰杆，把所有的牵挂都藏在目送的目光里。

重阳自古是赏菊插萸的时节，邻里的阳台上摆满了金灿灿的菊花，巷口的石阶边也随处可见插着茱萸的陶罐。可我总觉得，那些热烈的色彩与喧闹的香气，终究少了些适合重阳的沉静。倒是这株海棠，不与春日的桃李争艳，偏选在秋意渐浓时绽放，像个守着心事的故人，把所有的话都藏在素雅的花影里。

你看那些未开的花苞，鼓鼓囊囊的，粉粉嫩嫩裹着绿萼，像极了小时候藏在衣兜里想给祖父的糖，攥得紧紧的，生怕化了，也怕说出来不够郑重。而那些全开的花，舒展着五片花瓣，露出淡黄色的花蕊，倒像是把憋了许久的思念都摊开了——就像祖父去世后的第一个重阳，我在电话里给千里之外的祖母念诗，念到"独在异乡为异客"时，她在那头沉默了许久，末了轻声说："你祖父种的海棠，今年该开花了吧。"

记得去年重阳，我带着祖母的嘱托，把海棠的花瓣收了些，晾干了装进小布包。祖母摩挲着布包上绣的海棠纹样，眼眶红红的："你祖父总说，花谢了不是没了，是换个样子陪着咱们。"那时我才懂，有些思念从不必挂在嘴边，就像这海棠，年年在重阳开花，不声不响，却把时光里的牵挂都酿成了花的芬芳。

风又起了，吹得海棠花瓣落了几片，轻飘飘落在青石板上。我弯腰拾起一片，夹进祖父留下的那本旧诗集里。书页间还夹着多年前的花瓣，早已褪成浅黄，却依旧带着淡淡的香。恍惚间仿佛又听见祖父的声音："重阳登高望远方，看得见的是山，看不见的是心牵着的心。"

抬头望向天际，秋阳正好，云影悠悠。远处的屋顶上，几株野菊在风里摇曳，而庭院里的海棠依旧静静地开着。或许正如祖父所说，有些陪伴从不会因时光流逝而消散，就像这年年重阳绽放的海棠，把深深的思念藏在花里，借着金风，越过山高水长，送到每一个被牵挂的人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