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周刊丨岳阳受降记

岳阳受降记

□屈胜龙

1945年8月15日，日本政府接受中美英三国发表的《波茨坦公告》，宣布无条件投降。8月21日，在湖南芷江，日本投降代表、侵华日寇副总参谋长今井武夫呈上侵华日寇在华兵力部署图，在投降备忘录上签字。9月9日，中国战区日本投降签字仪式在南京举行，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在投降书上签字。

1945年8月21日，日本投降代表今井武夫在投降备忘录上签字。

1945年9月9日，冈村宁次（右四）在降书上签字并盖章。

二战日本投降书原件。

1945年8月26日，中国战区划分为16个受降区、100处缴械点，并指定受降主官。第4受降区长衡地区以南自衡阳、北达岳阳为范围，受降主官为国民党第四方面军司令官王耀武，于长沙办理日寇投降事宜。

中国战区中国陆军第四方面军长衡岳地区受降报告书封面。

1945年8月，国民党第四方面军第十八军第十八师师长覃道善奉令率部到岳阳接受日寇投降。本文根据覃道善的回忆录等资料整理。

中国战区中国陆军第四方面军受降态势要图。

十八军内部矛盾重重

1945年5月，国民党第十八军（军长胡琏）下辖第十一（师长杨伯涛）、第十八（师长覃道善）、第一一八（师长戴朴）3个师，其中十一师、一一八师集结于湖南芷江、洞口以东地区，隶属王耀武指挥，十八师则调归第四方面军第七十三军（军长韩浚）指挥，集结于新化县桥头洋溪一带，芷江会战（又称湘西会战、雪峰山会战）结束后，移驻沅陵县麻溪铺一带整训。

这时，第十八军奉命就地改换美械装备。蒋介石为进一步投靠美帝国主义，决定向中央军派驻美军联络官。派到十八军军部的是雷克上校，派到第十八师师部的是普罗门中校和1名士兵，各团也派出1名中尉级联络官，监督武器装备和军事训练，并且规定蒋军官兵的薪饷供应和弹药补充，均须经美方联络官审批，蒋军各级指挥官无权过问。

十八军名义上是美械装备军，实际上仅配备2个师的美式武器，平均分配给全军3个师使用。领来的美式步枪和重机枪，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剩余物资，质量远不及国产的中正式步枪和马克沁重机枪。加之通讯器材不全，运载工具全无，所以十八军只能算半美械装备。

日寇投降不久，王耀武立即进入长沙，接受日寇投降。他给第十八军下达的命令是：“第十八军第十八师迅速出发，赶赴长沙，接收该地警备事宜，该军其余各师到达长沙附近地区待命。”覃道善对此令感到非常高兴，即日开始行动，由沅陵出发，沿公路经常德、益阳、宁乡，向长沙前进。

这次行军，因士兵初换装备，携带笨重，又缺乏必要的运输车辆和驮马，加之每日行军40公里以上，以致途中发生士兵掉队的情况，胡琏以此为由，写给覃道善一张条子：“似此部队，如何进得长沙。”覃道善觉得非常奇怪，认为士兵携带笨重，天热行军，掉队在所难免，怎么会关系到能不能进驻长沙。在队伍将要到达宁乡途中，胡琏派军部上校参谋陈家珍前来传达命令：着第十一师进驻长沙，令覃道善率十八师由宁乡直赴岳阳受降，不得迟延，并严令如岳阳附近有共产党游击队先国民党军队进城，应由覃道善负完全责任。

覃道善事后得知，胡琏对王耀武安排第十八师到长沙受降极为不满。胡琏认为，长沙是湖南省会和日寇第二十军司令部所在地，而十八军原以十一师为基干，陈诚（时任国民政府军政部部长）和胡琏又都在十一师起家，因此接管长沙，非十一师不可。

不料，一一八师师长戴朴得知胡琏改派十一师接管长沙的命令后，十分反感。原来，早在改换美械装备时，军政部规定十八军只改十一师和十八师，后来一一八师所得到的美械装备，是十一、十八2个师分给的。戴朴据此认为胡琏歧视一一八师，便怀恨在心。戴系黄埔军校和陆军大学出身，曾随陈诚当过参谋处长，颇得信任，因而遇事不肯示弱。

在进入长沙的问题上，戴朴拒不执行胡琏的命令，率部由溆浦取捷径兼程前进，先十一师赶到岳麓山河边，直接向第四方面军指挥所接洽进入长沙接替警备的任务。胡琏到达长沙后十分不满，但在既成事实面前无可奈何，只得改令十一师赴湘阴接受日寇投降。

十八师在岳阳受降经过

1945年9月初，第十八师抵达岳阳，师部驻扎在城西岳阳楼。按照命令，第四方面军司令官王耀武负责接收第九战区长沙和衡阳地区，而华容等地当时属第六战区管辖范围。至此，十八师划入六战区战斗序列。

进驻岳阳后，十八师立即接替全城警备任务，同时接到胡琏转来六战区长官部的电令，指定覃道善担任驻岳日寇独立第十七混成旅团的受降官，全权负责办理受降和接收事宜。当时，十七旅团驻扎在岳阳五里牌、黄公庙、广兴洲、白螺矶、南津港等地，另有设在岳阳城厢内外的日寇野战医院和弹药库、汽车队等单位，也指定由覃接收。十七旅团在日本新编组成立，来中国战场仅一年多，未参加过大的战役，专门担负防守任务。该旅团辖步兵大队5个和炮兵、工兵、通讯兵中队各1个，并配属有宪兵，兵员共计7000余人。旅团长为少将谷实夫，60多岁，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

1938年11月11日，日寇侵占岳阳城。

受降未举行公开仪式，只召集其旅团长及主要参谋人员前往驻岳阳楼的十八师司令部，由覃道善宣布受降规定。明确要求该旅团长应绝对服从国民党军事长官的命令，于3日内赶造人员、武器、弹药、器材等项清册，一式两份，然后按旅团司令部、各步兵大队、特种兵队的番号次序，将武器、马匹和各种器材陈列于指定场所，逐一点交。野战医院、野战仓库和汽车队等单位所配属的车辆、零件、汽油和其他物资，同样造具清册，在原来场所点交。谷实夫表示遵令执行。

经过1周时间，十八师于9月下旬结束对十七旅团的接收工作。接收的武器有步枪4000余支、山炮21门、重机枪39挺、轻机枪100余挺、腰子炮掷弹筒100余个、乘马驮马200余匹；工兵器材有橡皮船、摩托木船、小汽船等。此外还有马拖弹药车100多辆，500瓩发电机2部及其他军用器材。

日寇弹药库为防空袭，原设置在岳阳县城东南郊野地，约有数十个小洞，散布在周围约10公里的地区，有汽车道通行。库存弹药包括山野炮弹、枪榴弹、手榴弹、地雷、炸药以及通讯器材等，都照清册点交。另有各种汽车1000余辆，其中停放于岳阳楼下的有300余辆；有汽车零件200余箱，存放于岳阳楼南面空坪；近千桶汽油（4万多加仑），堆放于岳阳楼以东野地。接收时，该批物资均未列册。

1938年11月日寇侵占岳阳后，藐视中华历史文化古迹岳阳楼。

接收工作完成后，即令十七旅团在岳阳城南十余里的铁路沿线集结，此后对他们的管理和给养供应，均由六战区长官部所属日本官兵管理所派专人办理。

接收工作刚结束，六战区长官部又电令覃道善师在岳阳再接受日寇一一六师团的投降。

一一六师团隶属日寇第二十军（司令官坂西一良）建制，师团长为中将菱田元四郎，四十余岁，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系日寇将领中的好战派。该师团为日寇攻击师团编制，没有旅团级，辖7个联队，其中步兵联队3个，野炮兵、山炮兵、工兵和辎重兵联队各1个，外加通讯队、兵器勤务队、卫生队、无线电分队及配属宪兵，共1.6万余人。

覃道善接到电令后，立即通知一一六师团在岳阳停止前进。受降时也未举行公开仪式，以协调十七旅团受降的方式进行。指定该师团移驻岳阳城西南洞庭湖边——距离铁路线十余里的一个半岛上。菱田表示有困难，覃道善严肃地说：“我有指挥你的权力。”菱田同意照办。

在宣布受降命令后的闲谈中，日寇一名上校参谋对覃道善说：“敝国此次战败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战争期间，我们没有发明什么新式武器。贵国同样也没有什么发明。”

至10月初，十八师完成一一六师团所有武器装备的交接工作，接收的主要武器装备有步枪6000余支、山炮20门、轻重机枪近300挺、乘马驮马2000余匹、马拖弹药车300余辆和大批工兵器材。此后对该师团的管理和给养供应，也由六战区日本官兵管理所办理。当时六战区共成立日本官兵管理所13个，分布在汉口、黄陂、孝感、应城、黄冈、嘉鱼、咸宁、金口、葛店、团风等地，收管日本官兵13万余人。

1945年10月10日，岳阳县各界人士在县城东门大操坪隆重举行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大会。会场两侧张贴对联两副：其一：“八载血战震天威，马关耻、芦沟仇，一洗腥污光上国；两颗原弹寒敌胆，太和魂，武士道，尽随尘土化轻烟。”其二：“原子弹何其妙也，使同盟胜，使轴心败，看石头城（指南京）一片降幡，试问今朝谁屈膝；武士道焉足恃哉，以侵略始，以崩溃终，听波茨坦十条公告，谅无余力再翻身。”

1945年9月3日，《新华日报》刊登毛泽东庆祝抗战胜利的题词。

岳阳城区各界居民和军队3万余人进行了全城游行，高喊“庆祝抗战胜利”“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华民族万岁”等口号，沿街商铺悬挂国旗，鞭炮声不绝于耳，场面热烈。为了庆祝抗战胜利，虽非端午节，岳阳城及平江、湘阴还举行了龙舟赛等庆祝活动。

接收物资的处理

日寇投降后，蒋介石处心积虑同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下的人民军队争夺受降权，以扩充实力，为全面发动内战作军事上的准备。为此，蒋介石赶忙把抗战期间一直留在大后方的“中央军”派到光复区，抢夺胜利果实。

国民党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秉承蒋介石的旨意，向侵华日寇最高指挥官冈村宁次发出备忘录，规定“凡非蒋委员长或本总司令所指定之部队指挥官，日本海陆空军不得向其投降缴械及接洽交出地区与交出任何物资。”

当时国民党军队的接收，其实就是“抢收”。分赴各地负责受降的部队指挥官，无不抓住这一良机，大捞一把。覃道善也不例外。蒋介石虽然三令五申，明确规定：“各地所有接收之物资，禁止就地处理，先须纳入中央仓库，然后由中央组织敌伪物资产业处理局统一处理，任何其他机关、部队及地方政府，均不得截留使用。”但实际上各地都未执行命令，无不大发“劫收”财。岳阳的接收工作同样如此。

覃道善为扩充实力，大肆截留装备。十八师是国民党的美械装备部队，但覃道善为扩充实力，抓住岳阳受降机会，截留乘马和驮马1200多匹、马拖弹药车2辆、汽车零件50余箱、预备轮胎200个、汽油5000加仑、500瓩发电机1部、弹药40箱、五门电话总机12部、电话皮机50部、电话线60千米、橡皮船10余只、摩托船3只。十八师在岳阳驻防两个多月后，于11月开往武汉，带走汽车41辆，超出原留用数11辆；汽油除原截留的5000加仑，又派人多运1万多加仑到武汉。

十八师在岳阳接收后，覃道善除留下大批装备没有上缴外，还私相授受，大做人情。他送了不少物资给十八军的十一师和一一八师，做到“利益均沾”。如十一师和一一八师，各拿走汽车30辆、汽油5000加仑。另拨给十一师驮马数百匹，军部及各师骑兵连的乘马，也是从接收的日寇马匹中挑选。为讨好王耀武，覃道善派人挑选上等乘马18匹送其使用。第六十六军军长宋瑞珂想组建炮兵营，覃道善便从接收的日寇物资中，送山炮12门和一批观测器材。第七十四军路过岳阳时，军长施中诚找覃要日寇军毯。覃认为该军是王耀武的基干军，立即送去军毯数百条，拉拢关系。部队开到武汉后，又送给六战区副司令长官兼武汉警备总司令郭忏和十八军军长胡琏汽油各1000加仑。覃道善还利用接收职权“接收”美国1939年产流线型轿车、美国1937年产别尔克牌轿车各1辆，满足个人享受。不久，胡琏来岳看到这2辆轿车，直接对覃提出：“我没有车子，那部流线型的归我，别尔克的归你吧！”这样，胡、覃二人各侵吞轿车1辆。

日寇在岳阳的仓库储存食盐60吨，按照国民党接管敌伪物资规定，应交给财政部门接管处理。当时，国民党中央财政部派几个人来岳，要接收这批食盐。覃道善以未见到财政部正式公文为由，拒绝交出。覃事后考虑，如再隐瞒不交，恐生波折，于是将情况面报胡琏。胡也见财起意，不同意交出食盐。经研究，决定将食盐船运武汉变卖，并以所得价款在湖北武昌蛇山修建一座“陆军第十八军抗日烈士墓”。1947年，南京财政部以覃道善在岳扣留食盐、拒不交出为由，请求陈诚（时任国防部参谋总长）予以查究。胡琏和覃道善商量后，谎报由于当时日寇缺乏给养，已将这批食盐交给日寇使用。一场风波，就此不了了之。胡琏在武汉发起修建十八军抗日烈士墓时，还规定军部另出公积金伪法币1000万元。实际上用这笔公积金修公墓绰绰有余，那60吨食盐变卖后的钱自然被他侵吞了。

11月十八师开到武汉的41辆汽车，覃道善送给十一师师长杨伯涛和本师五十三团团长尹俊各1辆，自己变卖2辆。十八师军需主任杨迈钦将在岳接收的200多匹布运到武汉后，除少量送人情外，其余大部均予变卖，得款1100多万元，全部进了覃道善的腰包。

覃道善利用在岳阳主持接收的机会，不但截留大批装备，扩充部队实力，私相馈送，大做人情，还不择手段贪污物资，以图享受。胡琏和覃道善是黄埔四期同学，共事多年，也在接收中揩到不少油水。军需主任杨迈钦，军需龙光华、旷运日，军械主任周忠超，军医主任赵正阳等，都是接收委员会委员，实际参加接收工作，他们也趁机大发横财。三十二团团长张慕贤随师部驻扎岳阳城内，担负看守日寇和接收物资的任务。此人专横跋扈，贪心极大，在岳阳曾私自开走雪佛兰汽车2辆。张慕贤到武汉后，还给五十二团团长夏建勋送去卡车和轿车各1辆，给五十三团团长尹俊送去卡车及三轮卡车各1辆。他自己贪污多少物资，可想而知。

抗战胜利本是举国欢庆之时，然而国民党对沦陷区的接管，却演变为一场无情的“劫收”，形象大损，民心尽失。而共产党以秋毫无犯赢得民心。之后三年多的解放战争，国民党军队溃败，再次印证了“民心得失关乎兴亡”的历史铁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