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辞了职,租住在母亲对门。开门前要停顿三秒,竖耳听她屋里动静。送去的饭菜必须用保温盒装两层,母亲总说凉得“心口疼”。她那间屋子窗明几净,空气沉闷地凝固着时光。
母亲的眼神总是放空落在那些斑驳的旧壁纸上,像个精致的摆件蒙了灰。
我揽尽了一切。每日采买、三餐、扫地拖地,总用最温柔小心的姿态给她脱鞋揉脚。我自以为这样精密的照顾是她所需,如同将一件脆弱名贵的瓷器供奉在玻璃柜中。
母亲的叹息越来越多,像屋檐悄悄洇湿的水痕。
转折来得意外而狼狈。为母亲置备寿宴那天,我的双腿像灌了铅。厨房如同刚历经兵祸,地上狼藉着翻倒的蒸锅,未蒸透的米粒粘在母亲脸颊上,像几颗突兀的斑痕。她手里还死死攥着半袋没开封的面粉,对着满地狼藉只是惶惑无措地望着我,像个犯了错的幼童被钉在时间泥潭里。那一刻,我眼前骤然浮现出童年打翻热汤时她带笑轻敲我额头的温柔:“傻小子,慌什么?再煮就是。”
那温热的指节还在记忆里残留。
心口猛然一阵尖锐刺痛。我幡然醒悟,我密不透风的同情与照料,竟是一层无形的厚茧,将能走能跳的母亲禁锢成一尊不能自理、失魂落魄的泥塑木偶。
从此我卸下重担。母亲重拾浇花之趣,阳光下每一片绿叶映照着她舒展的手影。
上周回家,推开门的空气第一次带着流动的暖。母亲端出一只烤得微焦塌陷的小蛋糕,几处焦黄透出褐色酥脆。她眼角的细纹舒展如花:“尝尝!”见孩子们蜂拥而至,老太太眼角堆起皱纹,低声得意道:“悄悄给你爹留一块最大的,厨房还有呢。”
那一口烤过头的甜软在我舌尖缓缓融化。
那一刻才彻底了然:爱若铸成精致的牢笼,纵是赤金也冰冷沉重。真正的孝,是怀着敬重放下那捧过于沉重的情愫,小心拆开我们亲手搭建的樊篱——原来生命的晚霞,并非只能被搀扶着观看,更适宜自己信步在余晖里留下清晰脚印。
有些爱如春蚕吐丝,层层包裹,本欲护其温暖平安,却不经意织就一座茧屋,遮了日月光华,隔绝人间清欢。原来对至亲真正的成全,竟是归还他们脚下的尘土,把那些力所能及的负重轻轻交回那双历尽沧桑的手掌之中。父母一生已跋涉过长路险滩,我们的担惊受怕,或许是对这段生命旅程最深的误解与僭越。
放手不是疏远,而是更深沉的靠近与信任——信他们有资格,在夕阳斜照的归途,重新掌控自己生活的舵。
更新时间:2025-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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