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机科学家路易斯·罗森伯格认为，将人工智能斥为“泡沫”或仅仅是“垃圾”忽略了正在重塑社会的重大技术变革。

过去几个月，人们对目前被称为“人工智能热潮”的现象产生了浓厚的怀疑。这种转变始于今年夏天OpenAI发布GPT-5，但其评价褒贬不一，主要来自普通用户。此后几个月，专家和意见领袖们纷纷发表耸人听闻的言论，声称人工智能快速发展的时代即将结束，人工智能的规模化已经达到瓶颈，人工智能热潮不过是又一个科技泡沫。这些人还滥用“人工智能垃圾”一词，贬低人工智能模型只需轻触按钮就能生成的令人惊叹的图像、文档、视频和代码。

我认为这种观点既荒谬又危险。

无论从哪个客观角度来看，人工智能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持续进步。11 月份 Gemini 3 任务取得的令人瞩目的能力飞跃就是最新的例证。不，人工智能的扩展远未达到瓶颈。事实上，在我有生之年，我从未见过任何其他技术能像它一样发展得如此迅速，而我从 1982 年就开始学习编程了。我今天桌上的电脑运行速度比我的第一台个人电脑（TRS-80 III 型）快了数千倍，内存更是大了百万倍，然而，如今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仍然让我感到眼花缭乱。

那么，为什么公众会如此执着于人工智能发展停滞不前、产出粗制滥造、以及人工智能热潮不过是又一个缺乏合理应用场景的科技泡沫这种说法呢？我认为这是因为社会正集体进入悲伤的第一阶段——否认——面对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性：我们人类可能很快就会失去认知优势，被人工智能系统超越。相信我，我知道这样的未来难以接受。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撰写关于超级智能带来的 不稳定和令人沮丧的风险的文章，而如今，我也同样感到这些正向我们袭来的变革令人不知所措。

前所未有的进展

为什么人工智能的发展与其他技术如此不同？82年前，哲学家安·兰德写下了这三句简单的话语：“人唯有依靠思想才能生存。他赤手空拳来到世上，大脑是他唯一的武器。”对我而言，这些话概括了我们人类的自我认知——我们是超级智能物种。这是我们成功和生存的基石。然而，我们可能很快就会发现，在智力上，我们被广泛应用的人工智能模型超越了。这些模型能够在各个方面都超越我们，以远超人类的 速度、精度，以及创造性的方式解决问题。

我之所以强调“创造力”，是因为人工智能否定论者普遍认为，某些人类能力永远无法被机器匹敌。他们最常提及的两种能力是“创造力”和“情商”。然而，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人工智能不会在这些领域超越我们。事实上，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情况很可能恰恰相反。

在创造力方面，毫无疑问，如今的人工智能模型能够比任何人类更快、更多样化地生成内容。反对人工智能“具有创造力”的主要论点是，真正的创造力需要内在动机，而不仅仅是创造出新颖的作品。我理解这种观点，但认为它存在循环论证，因为它基于我们如何体验来定义创造力过程，而不是基于输出的定性价值。此外，我们几乎没有理由相信人工智能系统会缺乏动机——我们根本无法确定人工智能是否会像人类一样，通过内在的自我意识 来体验意图。

因此，许多研究人员认为，人工智能只能模仿人类的创造力，而无法真正拥有创造力。这或许不无道理。但如果人工智能能够创作出足以媲美甚至超越大多数人类的原创作品，它仍然会大规模地抢走人们的工作和机会；任何一位商业艺术家都能对此深有体会。此外，还有一种观点认为，人工智能系统只能创作基于人类作品的衍生作品。这种观点不无道理，但人类亦是如此：我们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们的作品受到我们所接触的一切的影响。我相信，人工智能的创造力也将朝着类似的形式发展——社会影响与灵感火花的随机碰撞，而且这种创造力的产生速度和规模都将远超人类。

在情商方面，我同样不确定人类是否会占据优势。人工智能系统很可能很快就能比任何人都更准确地“解读”你。它们会通过识别你面部、声音、姿势、眼神甚至呼吸中的微表情来实现这一点。这将使人工智能助手能够比人类更快、更准确地推断你的内心感受。同时，这些人工智能助手（你可以将它们存储在手机里或眼镜中）能够观察你一整天的情绪反应，并构建你行为的预测模型。除非受到严格监管（这种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可能），否则这将使人工智能助手和其他智能体能够以超乎常人的能力影响你。

不对称动力学

这通常被称为“人工智能操纵问题”，它表明我们所谓的“情商”技能 可能并不能让我们在认知上优于人工智能。事实上，它可能是我们最大的弱点，造成一种不对称的动态关系：人工智能系统能够以超人的精准度解读我们，而我们却完全无法解读人工智能。当你与一个逼真的人工智能代理对话时（大多数人很可能会这样做，而且会经常这样做），你看到的只是一个会微笑、会表现出同情或理解的动画面孔，它会让你产生信任和善意。这纯粹是一种错觉，但它很容易左右你的思想和行为。更糟糕的是，我们对此毫无抵抗力——我们对人脸的情感反应是反射性的、本能的，这是数百万年来在地球上进化形成的，而在这个星球上，互动的人脸始终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面孔。

无论我们是否愿意，我们很快将生活在一个许多面孔都由人工智能代理生成的虚拟面具所构成的世界。然而，我们却告诉自己，人工智能不过是又一次科技热潮。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投资规模如此惊人（而且确实惊人）的原因在于，人工智能很快将渗透到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它们通常以智能代理的形式出现，我们每天都必须与之互动。这些代理将被设计用来帮助我们、教育我们，甚至影响我们。这将从根本上改变我们的工作方式、学习方式和社交方式，而且这一切发生的速度将远超我们的预期。否认并不能阻止这一切。事实上，否认只会让我们更难为这些风险做好准备。

为了更直观地了解变化的速度，我们不妨回顾一下五年前，看看2019年末至2020年初针对计算机科学家进行的一项大规模调查。调查要求参与者预测人工智能何时能够生成原创代码来解决问题。具体来说，他们被要求预测人工智能何时能够“编写简洁、高效、易于人类阅读的Python代码来实现诸如快速排序之类的简单算法”。在编程领域，学生在本科阶段就会学习这些内容，所以这并非一个特别高的标准。即便如此，受访者仍然预测到2033年，这一目标实现的概率高达75%。

事实证明，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远超预期。如今，大型语言模型编写的计算机代码水平已经远远超出了2020年调查问卷中提出的问题。例如，今年夏天，GPT-5和Gemini 2.5 Pro参加了2025年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ICPC）的世界总决赛。这项赛事汇聚了来自顶尖大学的编程团队，共同解决复杂的算法问题。GPT -5最终夺冠，击败了所有人类参赛队伍，获得了满分。Gemini 2.5 Pro位列第二。然而，我们却看到无数有影响力的人将这些人工智能系统的输出结果称为“垃圾”。

当然，目前的AI编码系统远非完美，但五年前大多数AI专业人士都无法想象如今的AI能力。此外，我们也不能忘记，人类程序员也并非完美无缺。完美并非我们评判软件开发的标准。正因如此，我们才设立了专门的部门负责测试和质量控制。对于人类而言，编码始终是一个迭代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错误在所难免，错误会不断出现，错误会被发现，错误也会不断修正。许多人类活动也是如此。如果你有机会阅读任何一篇普利策奖获奖文章的初稿，你会发现其中充斥着令作者本人都感到尴尬的缺陷。这就是我们人类创造高质量作品的方式——迭代改进——然而，我们评判AI系统的标准却截然不同。

事实上，如今的前沿模型能力惊人，并且正迅速发展，在大多数领域都能与人类专业人士匹敌。它将彻底改变组织的运作方式、政府的运作方式、科学的进步方式、工程的完成方式、军队的战略制定方式以及教育的部署方式。同时，它也会带来我们尚未应对的可怕新风险，例如人工智能可能以超乎常人的效率操纵个人。无论我们是否愿意，人工智能都将改变一切。

换句话说，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泡沫在喧嚣中膨胀，而是一个星球从翻腾的岩浆中形成，它将凝固成一个全新的社会框架。否认只会让我们毫无准备。这不是人工智能泡沫，这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