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与八公里
大约人世间最可悲的,便是将活人的精气神,尽数耗在虚无缥缈的影子上。如今这世道,信息如潮水般涌来,人便以为自己是无所不知的神明了,连千里外的战火、十年后的危机,都揽在心头反复咀嚼。横竖是些触不着、改不了的事,却偏要作出一副忧心如焚的模样,倒把眼前该走的路、该点的灯都忘却了。依我看,不如定个规矩:莫去忧虑那两小时外、八公里远的事。
这规矩说来也平常。两小时外,是你此刻伸不得手、使不得力的将来;八公里远,是你双脚走不到、眼睛望不真的他方。人总爱把心思抛向那摸不着的所在,仿佛多忧惧几分,便能教天地改色似的。实则不过是在自家脑髓里画牢,将鲜活的魂灵囚在虚妄的笼中。这般行径,与古书上写的“杞人忧天”有何分别?不仅徒耗精神,更教人忘了眼皮底下该尽的本分。

何以人总爱自寻这等烦恼?大约是因了这时代的病。报纸电报、手机网络,把五湖四海的苦痛都塞进人眼里。看多了,便以为那些惨淡都与自己相干。实则呢?你为千里外的灾民叹息,却对檐下饿瘪的野猫视而不见;你为十年后的生计发愁,反把今日该读的书、该写的字都耽搁了。这不正是另一种“吃人”么?不过吃的不是别人的血肉,倒是自己的心神。
更有些聪明的,借远方的哭声来遮掩近处的疮疤。譬如那整日高谈阔论国事的,家里灶台却是冷的,妻儿的面目竟是模糊的。把心思放得愈远,便愈能原谅自己的怠惰。这法子固然巧妙,可惜骗得过旁人,骗不过漫漫长夜里的自己。

这般无谓的忧惧,代价是极重的。人的精神原是有定数的,这里多用一分,那里便少了一寸。终日为虚妄的事悬着心,待到真该发力时,反倒手软脚麻了。这光景,恰似那点灯熬油的傻子,天明了,灯枯了,正经事却一件未办。
不仅误事,更伤性命。人若长久浸在无名的焦虑里,心便要生病的。我见过许多青年,本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却因忧虑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弄得神色萎靡,言语恍惚。这岂不是将好好的性命,平白送给了幻影?
要破这困局,倒也不难。每逢心神不宁时,只需问自己三句:这事可在八公里内?可是两小时里该办的?我的忧惧可换得半件实事?若答案都是“不”,便该即刻收心,如同赶走一只恼人的蝇。
自然,不是教人都做那闭目塞听的呆子。远方的事可以知晓,却不必拿血肉去暖它;将来的变数可以思量,却不该拿魂灵去祭它。这其间的分寸,恰如品茶——闻得香,尝得味,难道还要把整片茶园都吞下肚去么?

最要紧的,是把脚踩在实地上。碗脏了便洗,书开了便读,邻人病了便探。这些微末小事,看着不起眼,却是治心病的良药。每做完一桩,心里便踏实一分;踏实得久了,那些虚妄的忧惧自然无处容身。
或许有人要骂这是鼠目寸光。殊不知,专注眼前与胸怀天下,本不是对立的。恰相反,唯有把自家的园圃料理清爽的人,才真懂得何谓天下苍生。那些终日把“天下”挂在嘴边的,多半连自家门前雪都扫不干净。
看那历史上的真豪杰,哪个不是从眼前事做起的?鲁迅先生弃医从文,不也是从这一支笔、一张纸开始的么?若他整日只忧虑着“中国将来怎么办”,怕是一个字也写不出的。
所以说,管好这两小时、八公里,不是退缩,倒是进取。如同那老练的船公,不看天边变幻的云霞,只握紧手中的橹。一橹一橹地摇,船便往前去了。待到回头时,才发现早已行过万重山。
这道理,望诸君细想。
更新时间:2025-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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