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边红纸贴门楣,初二闭户悼亡魂,一座城用最倔强的方式,把劫难刻进了骨髓里。
正月初四,当全国大多数地区的春节氛围渐淡,福建莆田人家中却再次飘出团圆饭的香气。
烛火重燃,鞭炮再响,红联贴上大门——他们开始了“第二次过年”。在中国独一无二的“五日岁”习俗里,莆田人的春节从除夕持续到初五,高潮不是初一,而是初四初五的“做大岁”。
鲜为人知的是,这看似热闹的双重年味背后,深埋着一个城市460年前的血泪记忆与不屈抗争。
01 倭寇屠城的血色除夕:一个春节的毁灭
时间回溯到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彼时的东南沿海,倭患猖獗已达顶峰。农历十一月二十九日,正值百姓筹备除夕的喜庆时刻,倭寇的铁蹄踏碎了莆田的安宁。
史料记载,倭寇趁守军不备,夜袭兴化府城(今莆田城区)。毫无防备的百姓在睡梦中惨遭屠戮,街道火光冲天,尸横遍野。
侥幸逃生者携老扶幼,仓皇逃入深山避难。原本该是团圆守岁的日子,莆田人却在寒风刺骨的山林中忍饥挨饿,耳闻家园被毁的噩耗。这场浩劫持续整整一个月,直到嘉靖四十二年正月二十九,抗倭名将戚继光率军南下,才终于击溃倭寇。
当幸存者战战兢兢回到故土,眼前只有断壁残垣与未干的血迹。亲友遇难、房屋尽毁,更让他们痛彻心扉的是——错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节日。那一年的春节,没有团圆饭,没有爆竹声,只有无声的眼泪滴落在焦土之上。
02 “补过年”的诞生:从劫灰中重燃的希望
面对家园被毁的惨状,莆田人强忍悲痛,开始重建生活。二月初二,人们含泪安葬遇难亲人;两天后,一个决定在民间悄然形成:既然劫难夺走了我们的年,我们就把年补回来!
二月初四、初五,家家户户重新张灯结彩,摆上迟来的年夜饭。烛光中,人们既为逝者默哀,更为生者祝福,这就是“做大岁”(补过除夕)的起源。
然而二月正值春耕农忙,每年此时“补过年”显然不现实。智慧的莆田人经过协商,将“做大岁”的日期提前至正月初四、初五,与原有春节相连,形成了独特的“五日岁”年俗:
除夕到初一:常规“做岁”,但氛围克制
正月初二:“探亡日”,全城闭户悼念
初四到初五:正式“做大岁”,欢庆新生
这一调整使悲恸与希望得以平衡,让一座城在铭记历史的同时,倔强地找回被剥夺的仪式感。
03 白额春联与禁忌中的记忆:活着的历史符号
走进莆田人家,最引人注目的是门楣上顶端留白十厘米的红春联。初贴时这段留白是素净的白色,次年才覆盖红纸,形成鲜明的红白双色。全国罕见的白额春联,正是历史创伤的无声见证。
“这是为嘉靖惨案守孝啊!” 当地老人解释,按古制丧期未满一年贴素联,莆田人以这种方式代代传递对先辈的哀思。
更严格的禁忌在正月初二。这一天全城不拜年、不串门,家家闭户悼念。即使现代年轻人已淡忘缘由,仍恪守这一传统。民俗学者指出:“当行为内化为习俗,历史就获得了超越时间的生命力。”
“做大岁”的仪式则充满重生意味:初四夜里,全家重聚“围炉”,桌上必有一盘象征平安的焖豆腐;孩子们再次收到压岁钱;祠堂内香火缭绕,祭奠那些守护家园的灵魂。
04 从创
伤到非遗:一场持续460年的文明韧性
2017年,“莆田元宵·做大岁”被正式列入福建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一从历史血泪中诞生的习俗,完成了从民间记忆到文化瑰宝的升华。
每年元宵期间,莆田举办长达一个月的“莆阳开春”系列活动。十里不同风的民俗表演轮番上演:涵江的炭火舞象征驱邪,黄石的踏傩舞重现抗倭阵型,华亭的摆棕轿挑战极限高度。
“这些活动表面是欢庆,内核是对民族气节的宣誓。”文化研究者如此解读。当年轻人踩着高跷穿过街道,当龙舟在初五的河面竞渡,460年前的血性与今日的活力在时空中重叠。
央视纪录片镜头里,百名孩童齐诵《谢恩诗》:“倭寇凶残毁我乡,补年习俗永流芳......”稚嫩的嗓音在古谯楼上空回荡。此刻,历史不再是教科书上的铅字,而是融进血脉的文化基因密码。
莆田的孩子们从小就知道,正月初二不能去同学家玩。他们或许曾为此懊恼,直到长大后看见老宅门楣上那道红白相间的春联,听长辈讲述戚家军的故事,才懂得这特殊年俗的分量。
如今每逢正月初四,莆田乡宴上的焖豆腐热气蒸腾,祠堂里祭祖的香火明灭闪烁。那些缺席的亲人仿佛仍在席间,与后人共享这顿迟了四百六十年的团圆饭。白额红联年年新贴,既哀悼逝者,更昭示生者——没有什么劫难能抹去一座城对团圆与尊严的执着。
更新时间:2025-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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