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金庸的“江湖”？

金煜 谭伊婷 张源

　　“断指神丐、嗜美食如命、一顿美食换取几招绝顶武功！这不就是洪七公换了个名字吗？”社交媒体上，关于某武侠游戏的讨论引发热议，玩家们纷纷对游戏中似曾相识的角色设定提出质疑。

　　当游戏角色与经典小说人物“形似神更似”时，人们不禁要问：何为“借鉴”，何为“抄袭”？当侵权行为禁而不止时，司法又该如何出手遏制，如何帮助“误入歧途”的企业重回法治正轨？这些问题，折射出了数字文化产业发展中的深层矛盾，也将时代发展的考题，摆到了人民法院面前。

　　今天，让我们一起踏入网络游戏的“江湖”，看上海市嘉定区人民法院如何以司法规则丈量文化创新边界，用法治之力为数字产业保驾护航。

　　武侠江湖的“镜像危机”，和解之后再起纷争

　　一摞泛黄的金庸武侠小说、一组网络游戏取证视频、一份在先和解协议……2024年8月，一起网络游戏重复侵权案件的关键材料摆在了合议庭面前。

　　这已不是两家游戏公司第一次打交道了。早在2021年，双方就曾因A游戏的侵权案件对簿公堂。

　　彼时，某软件公司手握《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笑傲江湖》四部金庸小说的独家网络游戏改编权，陆续开发了近十款金庸武侠游戏。

　　本想依靠这些独占大IP打造爆款游戏，但让人无奈的是，网络游戏市场充斥着大量金庸主题游戏，这些游戏玩法、类型各不相同，相同的是，他们都没有取得版权方的授权。侵权行为泛滥使得某软件公司的独占优势荡然无存。

　　某网络公司运营的A游戏便是众多侵权游戏中的一款。为了制止侵权行为，某软件公司以著作权侵权及不正当竞争为由，将某网络公司起诉至法院。

　　经过漫长的协商谈判，双方最终握手言和，某软件公司在收到赔偿款后向法院提出了撤诉申请。

　　在双方签署的和解协议中，某网络公司明确承诺删除A游戏中的侵权内容，并保证绝不再犯。

　　然而，让某软件公司没想到的是，2023年10月，该公司员工在浏览网页时无意间发现，A游戏中还存在大量与四部金庸小说相关的内容。这使得某软件公司不得不再次拿起法律的武器。

　　这次，他们提出了适用惩罚性赔偿的主张。

　　“金庸先生的作品改编权是我们公司耗费巨资获得的宝贵资产，也是支撑公司业务发展的核心IP。”某软件公司的法务强调，“他们不仅没有彻底整改，还新增了侵权内容，情节十分恶劣！”

　　审理中，案件审判长及主审法官、嘉定区法院院长毛译宇打开取证视频，A游戏的画面赫然显现。

　　游戏中“断指神丐”复现了《射雕英雄传》小说中洪七公嗜美食如命、身背红色葫芦、手持绿色竹棒的设定，游戏中“一顿美食就能换来几招绝顶武功”的剧情，则与小说中黄蓉用一顿叫花鸡换得洪七公向郭靖传授武功的桥段高度相似。

　　诸如此类的相似点比比皆是。除此之外，某网络公司为A游戏制作的宣传短视频中，也使用了四部金庸小说的知名人物及武功名称。

　　面对指控，某网络公司的代理律师从文化溯源的角度辩解：“‘君子剑’‘淑女剑’源于《诗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属于公有领域。我们没有侵权，只是借鉴传统文化……”并表示“前案已经和解，某软件公司无权重复起诉”。

　　案件审理一度陷入僵局。

　　真保护、严保护，惩罚性赔偿震慑重复侵权

　　“文化创新是驱动数字经济发展的重要引擎，保护知识产权就是保护创新源头活水，必须将保护落到实处，为原创成果提供可靠的法治保障。”毛译宇对这起案件高度重视。

　　本案核心争议直指游戏行业“潜规则”——抄袭和攀附。

　　合议庭经调查发现，A游戏上线后收获大量“金庸迷”的青睐，持续运营七年，每年流水收入达千万元。并且，这种情况不是个案。据统计，近年来，上海法院受理涉流量攀附网络游戏案件超过200件，涵盖商标、著作权、不正当竞争等众多领域。

　　面对行业顽疾，嘉定区法院用裁判作出有力回应——

　　游戏创作虽可从既有文化作品中汲取灵感，但不得系统搬演他人作品中的独创性表达和知名元素。若网络游戏中设置的人物、武功、道具等元素组合、串联形成的具体情节与原作品构成“实质性相似”，属于对原作品的改编。未经许可使用上述内容，构成改编权侵权。

　　“对于某网络公司重复实施著作权侵权的行为，我们判令适用惩罚性赔偿，并从A游戏的营业收入、净利润率、侵权内容对游戏收入的贡献率、惩罚性赔偿的计算期间四个维度综合考量，精准核算游戏侵权获利数额，依法适用两倍惩罚性赔偿。”案件合议庭成员、嘉定区法院民庭原庭长（现执行局局长）郑磊介绍。

　　最终，嘉定区法院判令某网络公司立即停止侵权，消除影响，并赔偿某软件公司经济损失及维权开支共计300余万元。

　　守护原创之魂，司法延伸治理引领行业规范

　　宣判后，法庭归于平静，双方均未上诉。然而生效判决的履行，依旧在考验着司法的智慧与温度。

　　“我们认同法院的判决，但是做到何种程度才算真正停止侵权？如果权利人不认可整改结果，再起诉怎么办？”收到判决书后，某网络公司的负责人向法院提出疑问，希望法院搭建判后和解的沟通平台。

　　“侵权内容的认定存在模糊地带，整改结果如果未经权利人确认，游戏运营者仍将面临再次被诉侵权的风险。”案件合议庭成员、嘉定区法院民庭原副庭长（现商事庭副庭长）张晓莉介绍。

　　A游戏已运营七年之久，聚集了不少粉丝玩家，更关联着大量从业人员，简单地“一关了之”绝非最佳方案。在保护知识产权的同时，如何支持企业合法依规经营？另一道考题又摆在了法院面前。

　　面对企业的困惑，毛译宇表示：“我们要在个案中寻找平衡打击侵权与护航发展两者之间关系的最优解，积极推动网络游戏产业在法治轨道上行稳致远，这才是司法助力新质生产力发展的应有之义。”

　　进入判后和解阶段，合议庭组织双方明确整改方案，把“停止侵权”从抽象的义务细化为可操作的计划表和时间线。

　　最终，某网络公司不仅按期履行了义务，还诚挚地撰写了致歉信，向金庸先生及合法被授权方表达歉意：“对我们而言，教训无疑是沉痛的。今后未经版权方许可，绝不再使用金庸武侠元素，将严格遵守法律法规进行经营。”

　　让某网络公司欣慰的是，忠实的玩家群体并未“出走”，卸下包袱后的A游戏如今轻装上阵，于武侠江湖中再踏征程。

　　如今，嘉定作为上海科创中心重要承载区，正加速构建具有全球影响力的汽车城与数字智创高地。在这样一片创新创业的热土上，如何精准发力回应创新企业的司法需求？

　　嘉定区法院依托上海法院数字经济司法研究及实践（嘉定）基地，相继发布《数字经济前沿问题及司法实务研究》《网络游戏知识产权司法审判白皮书》等数智成果，孵化《利用AI技术开展经营活动不得损害他人合法权益》等五批共50件数字经济典型案例，将审判经验转化为行业治理的“金钥匙”，持续为新质生产力发展注入法治动能。

　　“事更嘉、心更定”，嘉定区法院把回应时代考题的答案写在了每一个解决企业急难愁盼的个案办理中，写在了每一个司法服务高质量发展的创新机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