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焰:扎棱湖北刻铭“秦代”考

自《光明日报》( 2025 年 06 月 08 日 11 版),仝涛研究员《实证古代“昆仑”的地理位置——青海黄河源发现秦始皇遣使“采药昆仑”石刻》一文发表后,第一时间被质疑而搅至舆论沸腾。

我今之所以明确将此扎棱湖北刻铭表述为“秦代”。原因是看到“簠斎後生”公众号 6 月 21 日 01:08 发布《试问新刻说‖关于地层沉降、皮壳与风化》的第一条评论上载图。传图人:“新青年”;地理标注“青海海东”备注(苟白衫,莫相忘!)。“齐云雅集”公众号于6月22日 8:30分也推送了这张高清图片,观之者众。

“新青年”上载图,是目前所见最清晰的刻石现场环境原始图像。就图像观察,各种信息远远超过了两周来各争论所用和原新闻稿提供的图像。

其中有人以刻石崖面很“新”为证伪的视角,此明显一叶障目。很多出土物在世人的眼中都是好“新”。但专业研究古文物的人,会说——太老了。“新老”概念是不同的语境和视角,这不是鉴定真伪的要素。

我相信留心人也有机会借此图,回到相对客观的实际观察(这观察不能完全替代原石、原址、原环境的后续进一步考察)中。

录下后文前,谨向“新青年”“簠斎後生”“齐云雅集”诸君致谢!

6 月 8 日,仝涛研究员《实证古代“昆仑”的地理位置—— 青海黄河源发现秦始皇遣使“采药昆仑”石刻》文一发布,搅浑水第一时间质疑起,舆论就如冰水入油锅沸腾。许多友朋来电短信咨询。我于 6 月 9 日 16:52 第一次在朋友圈发布了自己的观点:

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收到很多友朋短信息,谈起此铭刻。 任何重要的发现和研究成果,都有交流探讨的必要,甚至于更为严谨的商榷。发现者要厘清很多东西,需要非常细致全面的观察思考,以免各类疏漏出现。不过毕竟世人不是”天神“,问题都可以提出来, 进一步共同求证。但交流探讨,就要有交流探讨的样子,学人要有最基础的”学术斯文“。如果出发点是蹭热度,搏眼球,拉流量,耍嘴皮,那就完全没有交流沟通的必要了。


在青海省玛多县海拔 4300 米处的黄河源区最大的两个淡水湖扎陵湖和鄂陵湖范围田野调查中。于扎陵湖北岸发现此处 37 字篆书摩崖石刻题记。仅从调查发现的角度看,它已经非常重要了,但同时研究和结论也需要更多的各视域研判和甄辨支撑。因今天的社会,专家很多, 行家很多,明白人多,好热闹人多,刷短视频的人更多;要尽量多的人理解接受,是需要许多工作去做的。


感谢发布人给了非常清楚的图像,我用石刻上原有文字笔画部首,特别涂红圈补了三处,以为参考:


第一、大缺失字“翳”,以及“五”字下半部,明显占据前下部丢失石片的核心位置。可以证明整体文字布局的大结构轮廓。

第二、“方”下残字保留笔划为横挺尖竖笔。所以肯定不是“士”字。 依位置空间和字形补笔,最大可能是“支”通“技”。

第三、“廿”下所谓“六”字,撇笔突兀,不构成笔划结构,故应为 “七”字。同时“廿”字漫漶,其中心是否还有“I”竖笔,而构成它字意,也值得细致观察。


另有些问题,也需要进一步研究。如:“陯”字组合“昆”字在秦汉及之前的使用例证等。


期待有机会亲自去青海省玛多县扎陵湖畔看看原石和周近时空环境。 同时向辛苦田野调查的考古工作者致敬!

笔者 补字

恰恰因为自己第一时间补缺字,订释读,所以我认为原始发布的这份刻铭文字勾描本有不能完全校准的实际缺陷和误漏。后续需要等更多的信息披露和更精准的校订。

故此后再没有跟进任何讨论,只是看各方的辩驳和激诤。众人仅仅依第一时间发布的新闻照片和基础释文内容,就铺天盖地的质疑伪造论,这是最令我吃惊的。这种状态不大像探讨,更似借一块石头而延伸的(各种不同目的)讨伐和流量攫取。我相信很多人不屑于此。

至 6 月 18 日 07:36 “辛德勇自述”《石刻造假新高度》 公众号推文,我才再次明确表达我对刻铭的感受和观察。当日 17:37 发布《辛德勇髒口就來——自己永不認錯 見人就挑他 毛病 “青海扎棱湖北刻铭”是真!是假?》。

今有了高清图信息,此铭可以研究探讨的路径深做讨论。

确认“青海扎棱湖北刻铭”为古代刻石

早在 2023 年 4 月西北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侯光良著:《昆仑上下——青海的史前文化》,118-121 页,明确提及自然地理学专家侯光良教授 2020 年 7 月 5 日,调查披露了“青海扎棱湖北刻铭”,且非常清晰的指认了字为“秦小篆体”。

但因刻铭释读的不完整。侯光良教授特别关注对“己卯” 的排定,而得出了“最接近的是公元 1280 年(元世祖至元十七年),故也不能排除该刻石可能是元代的遗存”观点。

历来在人文社科的考古和史学领域,任何重大发现和成果, 每有一丝进步和校订、勘准,都是无量功德的成就。

回过头,就“扎棱湖北刻铭”,自然地理学专家侯光良教授 2020 年 7 月 5 日的调查披露,无疑是一次重大学术发现。

2025 年 6 月 8 日,仝涛研究员和他的团队,明确指认此“扎棱湖北刻铭”为“秦始皇遣使‘采药昆仑’石刻”;则是更为重要的伟大发现。

高清照片和高清拓本的比对

(刻痕判定与释读)

高清照片依据 “新青年” 高清拓本依据 “王存存拓本”

一、最基础的刻痕判定:

1、“皇”“大”字。

2、“己”字。

3、“里”字。

如前色标为注。“皇”字右角字首边,“大”字右角鼓弧边, “己”字起笔的“一”横,紧贴岩面石崖边,纤毫之距。尤其“里” 字起笔的“一”横处,明显自然侵蚀,石块已经和岩面原字位置松动近分离状态。这几个字如不是在石崖剥蚀前所刻的话。后世任何人,用任何手动金属錾钎和机械工具都无法凿刻出这类紧逼侵蚀边缘的笔划笔触。这些实体痕迹,可证此扎棱湖北铭记为确准的古代刻石,而非近人伪造。

二、核心文字释读:

1、“臣”。

依高清照片和清晰拓本比对。“五大夫”后紧跟的应是“臣” 字,而并非姓氏的“田”字。第一是字间距离。第二是从拓本和照片看,右下部,明显没有封框。第三是中间明显没有竖笔贯穿。 第四尤为重要,在拓本图的字形右上角,有明显的侧圆起笔尖, 弧度和李斯泰山铭“臣”字形态高度一致。

2、“方支”。

依此高清照片和拓本可以清晰看到“方”字右侧弧边缺失, 且有右侧明显竖向岩壁沉降“方”字 “一”横的错位和石块酥解,这现象再次证明此铭的凿刻要早于石崖侵蚀及石体错位的变化。

同时“臣”下补“翳”字后,可知整体位置已不具备再有其他字和左侧会有长笔划的可能。“方”字下,残留清晰的折横竖尖笔,明显不是秦之时代间的“士”字书写习惯。最妥帖可补 “支”字,通“方技”;也可解释跟随“翳”这批人的身份,并关联后文。至于有学者指认此处还可能是“策”字,但结合右侧 “翳”空间布局,很难摆下篆书复杂的“策”,且“⺮”头的先秦、秦代书写习惯,并不类后世。

3、“采药”

从高清图片和清晰拓本中可以观察到“采”上面“爪”形 轮廓和“木”字笔弧,右侧弧笔直抵不同层位岩面边缘而止。此“采”通“採”。“药”依高清照片,可以看到中心处“白”字 和两侧的葫芦形绞圈,上部缺失有“艸”头的轮廓位。下部“木” 字横笔两侧方折在秦玺中也有多例。

结合战国末的郭店楚简,比对云梦秦律简和先秦玺,可以看出刻铭的“採药”具备秦字风貌。 同时正是因为“艸”头缺失漫漶,侯光良教授 2020 年才会直接释读为了“樂”。

至于“采药”二字组合,虽不见于早期文献记录,但这并不是排除它有可能会出现的绝对标尺。

(不过这组人到达这个遥远荒瘠的区域採什么药?确实非常有趣,值得去大开脑洞的思考。)

4、“昆陯”?

“日”字仅余半个口轮廓。“陯”字右上侧的“亼“完全不存在了,在原石和拓本上都无法看到笔触。关于“陯”字的“侖” 下部书写,笔划是五竖和四竖,许多争论。但就从周代后期的金文到战国先秦至秦世,最流行的书写都是“侖”下部笔划书写四竖而非五竖。秦之后世,“陯”字篆形方逐步习惯为中心多一竖贯穿,而成五竖结构。

再,多位学者和众推文多提到里耶简的比对意义。依里耶“瑯邪献昆陯(隃)五杏藥”简(新华社长沙2017年12月22日电(记者张玉洁):“中国考古工作者最新研究发现,秦始皇嬴政的求‘仙药’政令2000多年前已能下达至乡镇。” 曹旅宁:《里耶秦简“琅邪献昆陯五杏药”解说》,简帛网,2017年12月27日。陈伟编:《里耶秦简牍校释:第二卷》,武汉大学出版社,2018年,图示),已有学者参与深入讨论了“陯”“隃”变化和不同释意。但就网络发布的湖南文物考古研究院张春龙先生一次讲座视频的投影中的截屏图片和原披露照片看,“瑯邪献昆陯(隃)五杏藥”后还有四个字及残缺,似“秋鲵及它”。同时简内“昆”后字的右侧是两横四竖,更似“侖”而非“俞”。

这些疑问,又回到一个现实问题,信息不足。同样期待考古单位随后续研究公布此简的更多高清详细照片。以作最终辨识。

除“琅邪獻昆陯(隃)五杏藥”简外,还有“里耶9-1305 号 简”和“里耶 9-1739 号简”也非常值得留意,简释文“都鄉黔首毋良藥芳草|及它奇物者”(杨先云女士缀合)。

这一缀合信息对“琅邪獻昆陯(隃)五杏藥秋鲵及它...”的解释提供了全新的视角。就此两简,有一个信息是可以肯定的。 秦时,关于寻药征奇物的诏令,已经明确下达至“里耶”附近如此偏远的乡级管理机构,使得“都乡百姓”尽人皆知。同时依此里耶简信息,可证明扎棱湖北岸刻铭出现以“采(採)药”为目的涉及最高统治阶层的行为,并没有那么突兀。

不过在字形大面积缺失的状态下,直接释读出这两个字是“昆陯(仑)”,以及“陯”“隃”之辨,确实都需要进一步深研甄判。

5、“丗七”。

依最新高清图片和清晰拓本,最重要的纪年文字为“卅七”可能性极高,已无需太多讨论。至于“廿六”之讹,还是新闻发布勾描补缺本给人的误读。故大量以纪年月历衍生出来的证伪可以剔除。

一切发现研究都要以原始材料和实体为根本。就“新青年” 上载高清图观察,所获信息远多于《光明日报》和《昆仑上下》的披露。

越来越多的信息和可供甄别的思考,皆指向扎棱湖北刻铭的时间为——秦代。

同时还有一个题外话,供诸君一并思考。

2017 年公布,蒙古国中戈壁省偏西南杭爱山一支脉,向西南突出的红色岩石上,离地高 4 米多处;发现东汉永元(公元 89 年)年窦宪《封燕然山铭》摩崖石刻。2020 年被调查的扎棱湖北刻铭,紧贴地面。从题刻位置观察让人有疑。但如果把两组刻铭带入史境,恰恰证明两者高低位置不同的历史必然合理性。

1、 窦宪,车骑将军,携数万之众大败北匈奴后,刻石纪功《封燕然山铭》,必遣军众架高而凿于醒目处,以彰军威。

2、 臣翳,五大夫,携数人(或数十人),车抵河源扎棱湖北, 所及处今天测海拔高 4300 余米。湖岸周近没有搭大架的材料也无此人力,必不会寻高崖面。同时臣翳仅是受命采药,无需颂功立威。故简了撰文,记录下自己行程信息,遣随从凿于体力便捷所及之石崖平面即可。

一高一低皆历史必然。

(部分图像来自网络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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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3

标签:历史   秦代   湖北   拓本   青海   石刻   发现   照片   信息   清晰   河源   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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